深不见底的井道内,巨大的绞盘缓缓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重声响。
探索队所在的吊篮,与其说是篮子,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铁木平台,正被数根儿臂粗的铁索悬吊着,向着无尽的黑暗沉降。
吊篮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镇武司的甲士占据了一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铁血气息。蔺惊弦和他的师弟们则守在另一侧,手时刻不离剑柄。七皇子的老管家带着两名护卫,笑呵呵地居中,像个真正的和事佬。
各方代表泾渭分明,沉默着,警惕着,只有铁索与石壁摩擦的刺耳声,在幽深的井道中回荡。
顾休找了个最靠边的角落,挨着篮筐坐下,背靠着冰冷的铁栏,看似已经昏昏欲睡。
然而,在他的脑海中,却清晰地闪过进入吊篮前的最后一幕。
苏清蝉在经过他身边时,飞快地塞了一枚温润的玉盘到他手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蚊蚋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子母感应盘,万不得已时,捏碎它。记住,顾先生,从现在开始,除了我,别信任何人,包括我带来的欧冶钧。”
这女人,还挺有意思的。顾休这么想着,眼皮更沉了。
突然!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从众人头顶传来。
一根承担主要负重的铁索,在极致的拉伸下猛地绷断,断口处火星四溅!
吊篮瞬间剧烈倾斜,猝不及防的失重感猛然袭来!
“啊!”
石敢当和几名年轻的镇武司甲士,控制不住地发出了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痴迷地盯着井壁瞧个不停的欧冶钧,眼中竟爆发出一种狂热到极点的光芒。
“漂亮的失稳连锁反应!完美的应力崩溃模型!”
他大喊一声,闪电般从背后的机械箱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手弩。只听“咻”的一声,一枚带着长长绳索的钩爪被射了出去,死死地扣入了坚硬的石壁之中,瞬间止住了吊篮下坠的趋势。
可即便如此,吊篮依旧在半空中剧烈地晃荡着。
“师父!”
石敢当吓得手脚发软,几乎是出于本能,像一头受惊的巨熊,不管不顾地朝着顾休扑了过去,寻求他唯一的庇护。他这魁梧的身板带着巨大的惯性,差点把顾休和他自己一起甩出倾斜的吊篮。
“蠢货!”顾休被他这一下撞得差点背过气去,嘴里骂骂咧咧,“抱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飞!”
他看似狼狈不堪地伸手去抓吊篮的边缘,身体却在同一时刻,以一个极其微妙、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微微一扭。
他的后背和臀部,瞬间与倾斜的篮底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将两人叠加的重心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篮板上,纹丝不动。
危机刚过,权力斗争便接踵而至。
穆红袖冰冷的声音在晃动中响起,字字如刀:“苏掌柜,这就是你万商钱庄的准备?如此重要的升降设备,竟是这种豆腐渣工程。我提议,从现在起,行动的安全与路线规划,由我镇武司全权接管!”
“穆大人言之有理。”蔺惊弦立刻附议,“江湖之事,当由武人做主。我沧浪剑盟愿承担开路先锋之责,以免再出意外。”
两人瞬间形成了“官方+正道”的统一战线,气势逼人。
苏清蝉却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二位稍安勿躁。设备老化是意外,但处理意外的专家,我也带来了。”
她抬手指向正在回收钩爪的欧冶钧。
“根据我们共同认可的《安乐镇公约》,我是本次行动的总负责人。而欧冶先生,则是公约认证的首席技术顾问。”她巧妙地抬出公约和欧冶世家的金字招牌,“他的判断,就是我的决定。我相信,在专业领域,没有人比欧冶世家更有发言权吧?”
燕白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漠然地看着争吵的双方,那只握着剑柄的手,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像一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孤狼。
在欧冶钧这位“技术权威”的指挥下,吊篮总算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井底。
这是一个约莫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圆形石制平台,空气中弥漫着尘封千年的霉味,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生锈的血腥气。
“咳咳……呛死我了!”顾休第一个跳下吊篮,扶着膝盖夸张地咳嗽起来,一脸嫌弃地抱怨道,“这什么鬼地方,赶紧弄完回家!”
他这副迫不及待想离开的窝囊样子,让穆红袖和蔺惊弦眼中的戒备都松懈了几分。
穆红袖的副手是个急于立功的青年,他立刻抢步上前,准备探查前方唯一的一条通道。
“别动!”
欧冶钧一声厉喝,吓了那人一跳。他指着众人脚下几不可见的几道划痕,眼神严肃。
“这是古代的警戒符文!虽然能量已经失效了,但内部的物理机括多半还在!你们这些外行别给我乱动,不想死的话,一切听我指挥!”
他身上那股属于顶尖技术专家的绝对自信,暂时震慑住了所有人。
苏清蝉抓住机会,微笑着走上前,柔声总结道:“看来,在专业问题上,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接下来,就请欧冶先生为我们带路吧。”
一场无形的权力斗争,以技术专家的暂时胜利,而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