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第三日下午。
安乐镇地下的水道,腥臭、潮湿、黑暗,是老鼠和蛆虫的天堂。
九幽天魔宗长老蚩幽,就靠在这片污秽之地的墙壁上,脸色惨白如纸。燕白露那决绝的一剑,不仅重创了他的肉身,剑锋上附带的“逆转轮回印”更是如跗骨之蛆,在他经脉中疯狂流窜,蚕食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
“叛徒……好一个少主……”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怨毒的火焰。
就在他意识将要模糊之际,黑暗的深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蚩幽猛然睁眼,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剧痛让他再次跌坐回去。
几个穿着肮脏灰色长袍的身影,从黑暗中幽灵般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灰,像是戏台上的鬼卒,表情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狂热。为首的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者,他手中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桀桀桀……”独眼老者看到蚩幽的惨状,非但没有怜悯,反而发出了夜枭般的怪笑,眼中只剩下狂喜,“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凑上前来,贪婪地嗅着蚩幽身上那股因功法反噬而散发出的、混合着死亡与毁灭的特殊气息。
“使者大人!”老者猛地跪倒在地,狂热地叩首,“您身上这股纯粹的‘寂灭之气’,正是吾主所期盼的至高祭品!您是吾主派来人间的使者!”
使者?寂灭之气?
蚩幽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这群藏在阴沟里的疯子,把他当成了某个不知名邪神的使徒。
他心中涌起一股极致的轻蔑,但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这股轻蔑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眼下的处境,他别无选择。
“吾主……”蚩幽靠在墙上,用一种虚弱却威严的语调,冷冷地开口,“需要一场盛大的血祭,来宣告祂的回归。”
他瞥了一眼油灯照亮的、老者那狂热的独眼,继续说道:“就在明日,拍卖会的最终场。”
“遵命!使者大人!”灰面教的教主——独眼老者,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哀嚎遍野的“神迹”,“灰面之子必将用鲜血与哀嚎,洗净这个污秽的世界!让那些不知敬畏的凡人,在恐惧中迎接吾主的降临!”
看着这群被自己三言两语就玩弄于股掌的疯子,蚩幽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燕白露,你不是要守护那可笑的秩序吗?我便要让你看看,真正的“魔”,该是什么样子。
……
沧浪剑盟的营地,蔺惊弦的营帐内,气氛死寂。
蔺惊弦呆呆地坐着,面前那柄曾与他心意相通的“听风剑”,此刻安静得像一块废铁。他反复尝试,用尽了所有与剑沟通的法门,但无论他如何催动内力,如何呼唤,那柄剑都毫无回应。
剑心,碎了。
“师兄。”
陆清风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看到蔺惊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不已。他思索了一路,终于用他那独特的逻辑,为师兄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师兄,我懂了!”陆清风一脸严肃,仿佛勘破了什么天机。
蔺惊弦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剑的问题!”陆清风的声音斩钉截铁,“不,说得更准确些,是懒人武馆那位顾前辈的问题!”
听到“顾前辈”三个字,蔺惊弦的肩膀微微一颤。
“师兄你想,”陆清风开始了他的分析,“那位前辈的境界,早已通天彻地。他上次在茶馆打翻棋子,看似无意,实则是一记‘言出法随’的无上神通!那一颗棋子,不仅破了你和那魔女的杀招,更是在你的听风剑上,下了一道‘封印’!”
蔺惊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陆清风却完全没给他机会,继续慷慨激昂地说道:“这是一种考验!师兄!前辈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真正的剑道,不在于剑,而在于心!你太过执着于听风剑的锋锐,反而忽略了本心!他这是要逼你放下对外物的执着,破而后立,才能领悟那更高的‘无剑’之境啊!”
“你……”蔺惊弦听着师弟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想大吼,想告诉陆清风,根本没有什么考验,没有什么封印!自己就是技不如人!自己就是个被一个乡野村夫用一颗棋子就击溃了所有骄傲的废物!
可话到嘴边,看着陆清风那双充满天真与崇拜的眼睛,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仅存的、身为正道天骄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师弟这番“善意”的崇拜,彻底压垮了。
“够了!”
蔺惊弦猛地站起身,第一次对着陆清风发出了压抑许久的怒吼。
陆清风被吓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营帐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许久,蔺惊弦眼中闪过痛苦、挣扎、羞耻……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丝决然的死寂。
他转过身,背对着陆清风,声音沙哑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该去……请教一下那位‘前辈’了。”
当他说出“请教”这两个字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知道,这代表着他将自己前半生所建立的一切,身为沧浪剑盟少盟主、身为正道第一天骄的所有骄傲与尊严,都亲手摔了个粉碎。
地下水道深处,蚩幽被灰面教的教众们奉为上宾,喂下了疗伤的药物。他闭着眼,听着那些疯子搬运着一桶桶黑火药,听着他们调配着见血封喉的剧毒,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他只想看到安乐镇血流成河。
营帐里,陆清风看着师兄那落寞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既为师兄的“顿悟”而由衷地感到高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他不知道,自己那份纯粹的善意,恰恰成了压垮师兄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色,渐渐深了。
换上一身朴素布衣的蔺惊弦,像个幽魂般,独自一人走向了灯火阑珊处的懒人武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几个灰面教的信徒,正借着夜色的掩护,将一桶桶沉甸甸的黑火药,悄悄运入了醉风楼那巨大的地下酒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