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小队也看到了希望号,看到了车尾袅袅的热气,闻到了空气中勾魂摄魄的食物香气。
他们明显加快了脚步,眼中迸发出混杂着警惕与贪婪的光。
队伍中那个手持弩箭的瘦高个男人和另一个体格魁梧、拿着消防斧的壮汉走在最前,迅速占据了有利观察位置。其余人呈扇形散开,隐隐将希望号半围住。
明枫的呼吸瞬间乱了。
她整个人僵在座位上,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半年前那个冰冷绝望的雨夜,伴随着高烧的眩晕和丧尸抓挠门板的刺耳声响,轰然撞回脑海。
车窗外,那几张“家人”贪婪而扭曲的脸迅速模糊、褪色,被记忆里更刺骨的画面覆盖。
半年前。滨海市郊,那栋名为“家”的独栋别墅。
窗外是瓢泼大雨,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鼓点。
别墅里却灯火通明,甚至带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喧嚣。
客厅里,父亲明建国正将最后几瓶珍藏的红酒和几条好烟塞进一个超大登山包
母亲杨文娟忙着把冰箱里所有的高档食材、滋补品扫进另一个行李箱,动作麻利
哥哥明涛检查着几把新买的、闪着寒光的砍刀和一把改装过的射钉枪,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冒险”的兴奋
而被领养的妹妹明薇,正哭着将一堆名牌衣服、首饰和化妆品往一个粉色的定制行李箱里塞,一边抽泣一边抱怨
“这个带不下了……那个必须带上……”
他们都在忙碌,为了“转移”而忙碌。
而明枫,真正的明家女儿,此刻正躺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浑身滚烫,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挣扎。
末世降临第三天,她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体温一度超过四十度。
家里备着的退烧药吃下去,只能换来片刻的喘息,随即是更猛烈的寒战和灼热。
她听见楼下传来的每一声响动
“明枫……明枫怎么样了?”恍惚间,她似乎听见父亲问了一句,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
“还能怎么样?烧得跟火炭似的!”
母亲杨文娟的声音立刻响起,尖锐而烦躁
“都什么时候了!老李那边只答应带上我们四个!多一个病秧子,路上怎么办?万一她突然尸变了怎么办?那可是会传染的!”
“可是……”父亲的声音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母亲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得为大局着想!带上她,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她烧成这样,未必能挺过去,就算挺过去了,也是个累赘!我们不能为了她一个,把全家都搭进去!”
“爸!妈!那边来消息了,车队半小时后到北边路口,只等十分钟!”
明涛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急迫,“快点!丧尸群好像朝这边移动了!”
“哎呀我的项链!”明薇的惊呼。
一阵更加急促和混乱的声响。脚步声,拉链声,关门声。
明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冰冷的地板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丝。
她四肢酸软,头重得像灌了铅,视线一片模糊。
她几乎是爬着,挪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手指死死抠着木质的栏杆,向下望去。
客厅里,四个身影已经全副武装,站在门口。
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眼二楼。
“她……”父亲最后似乎还想说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楼梯的方向。
“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母亲猛地拽了他一把,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形。
明薇也带着哭腔:“爸爸,快走吧!我害怕!”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两道雪亮的车灯穿透雨幕,晃过窗户。
“走!”
明涛拉开门,一股潮湿冰冷的空气混杂着远处隐约的、非人的嘶吼声涌了进来。
四个人,像逃离地狱一样,冲进了雨幕,冲向了那辆象征着“生路”的越野车。
车门关闭。
引擎轰鸣。
明枫趴在楼梯口,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车灯的光束调转方向,碾过别墅前庭的积水,迅速消失在漫天雨幕和沉沉的黑暗尽头。
别墅里瞬间死寂。
只剩下她粗重滚烫的呼吸,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以及……远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和嘶吼声,丧尸来了,被这里的灯光和人声吸引来了。
冰冷,从地板,从空气,从心脏最深处,一点点渗透上来,将她彻底淹没。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那种被至亲抛弃在绝境中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嗬……呃……”
楼下,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和某种东西拖沓行走、碰撞家具的声响。
它们进来了。
明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求生本能最后的爆发。
她挣扎着爬回房间,用颤抖的手反锁了房门,又用全身力气将沉重的实木书桌推过去抵住。
然后,她蜷缩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紧紧抱着一把从哥哥房里摸来的、没被带走的未开刃的工艺匕首。
抓挠声开始出现在她的房门外。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执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低沉的、非人的嗬嗬声。
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被拉长成酷刑。
高烧、脱水、饥饿、恐惧、还有那冰冷刺骨的、名为“被抛弃”的绝望,轮番折磨着她。
意识在昏迷和短暂的清醒间浮沉。
在某个模糊的瞬间,她仿佛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在奔涌,在破碎,又在重组。
很痛,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光明感,像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门外的抓挠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明枫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握紧了那把工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书桌,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走廊里,一具穿着破烂保安制服的丧尸尸体倒在那里,头颅被某种重物砸得稀烂。而在它旁边,散落着几块从客厅装饰墙上掉下来的、沾着黑血的大理石碎片。
原来,在最后关头,是别墅本身的混乱和这具闯入的丧尸撞掉了装饰物,意外地“解决”了门外最近的威胁。
她活下来了。
在被至亲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别墅里,在丧尸环绕的绝境中,独自一人,活了下来。
……
回忆的潮水轰然退去。
明枫握紧方向盘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苍白的皮肤下青筋隐现。
车厢内冰冷的空气,似乎比半年前那个雨夜还要刺骨。
车窗外,母亲杨文娟那张因为贪婪和刻薄而扭曲的脸,父亲眼中犹豫过后的抛弃,哥哥毫不掩饰的凶戾,还有明薇那永远怯生生、我见犹怜却紧盯着物资的眼神……
与半年前雨夜中,那四个决绝消失在车灯尽头的背影,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有些寒冷,从未散去。
原来,有些抛弃,从那一刻起,就已刻入骨髓。
“明枫?!”
中年妇女——杨文娟在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影时,眼珠子几乎瞪出来,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劈了叉
“真是你?!你还活着?!”
这一声尖叫,像投入静潭的巨石。
那支小队所有人,包括明枫所谓的“家人”,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惊疑、审视、算计、贪婪……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飞快闪过。
杨文娟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粗糙干裂的手“砰砰”地拍打着驾驶座的车窗,力气大得仿佛那不是钢板而是纸糊的
“开门!明枫!你给我下来!你看见爸妈和哥哥妹妹,就这个态度?!”
明建国紧随其后,他比妻子更能控制情绪,但眼神里的精光闪烁得更快。
他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希望号,车上的装备,车尾丰富的物资,喉咙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语气是刻意放缓的“沉稳”
“小枫,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看来你这半年,过得……很不错啊。”
他的重音落在“很不错”三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