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接到郑与山电话时,他和盛少游还站在高途那间公寓客厅里。
“沈文琅,高途回来了,人在医院。”郑与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但听不出多少如释重负的意味,更像是一种信息的陈述。
“人怎么样,什么情况?”沈文琅立刻问,旁边盛少游也专心听着,沈文琅干脆按了免提。
“手臂有外伤,包扎过。情绪还算稳定,说法是路上被车剐蹭,手机摔坏了。”郑与山顿了顿,“但我一会儿再带他去查一遍。你们过来吧,在高晴病房。”
沈文琅那边挂断电话,这边盛少游已经大步流星往外走。
“路上被车剐蹭?”盛少游语气里全是不信,“高途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这么早,那么宽的路,能被车这么精准地蹭上?”
沈文琅因为有信息素拮抗剂的事,想得更多一些,没说话。
两人赶到医院,推开高晴病房门时,里面只有高晴一人坐在床边,正在慢慢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看到他们,她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低声说,“我哥手臂受了点伤,包扎过了。与山哥不放心,又带他去医院找相熟的医生再检查一下,应该快回来了。”
沈文琅点了点头,盛少游则皱着眉头,视线在病房里扫了一圈,仿佛想从空气里找出点不对劲来。
没等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高途走在前面,郑与山稍后半步,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影子。高途的脸色比平时更白一些,左小臂上缠着的白色纱布在盛少游看来格外刺眼。
高途也看到病房里的沈文琅和盛少游,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一点小意外。”
“检查结果怎么样?”沈文琅问的是郑与山。
“和开始说的大体一致。”郑与山声音平稳,目光却落在高途侧脸上,“骨头确实没事,就是皮外伤,又深度清创缝合了一下。医生说注意别感染,定期换药就行。”
几个人听了,都没再说话。
盛少游却第一个动了。他几步走到高途面前,也不说话,就那样上下下地打量着高途。高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想避开,却被盛少游一把按住了没受伤的右肩。
“你说没事就没事?”盛少游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高途,你这人忍耐的口碑太好,我不信。”说着,他手指已经不客气地戳上了高途右侧的肩膀、胳膊,力道不小,明显是在试探反应。
高途眉头蹙起,忍着没吭声,只摇了摇头,“真没事……”
话音未落,蹲下的盛少游的手指移到了他左边小腿外侧,隔着西裤布料用力一按。
“嘶……”高途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凉气,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盛少游眼神一凛,根本不管这是什么场合,有没有碍观瞻,立刻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撩起了高途左边的裤管。
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血面积不小,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颜色深沉,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撞击或挤压。
病房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高晴捂住了嘴,郑与山和沈文琅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高途的脸更白了,他有些慌乱,“这个……这个真的只是看起来厉害!我皮肤就是这样,稍微碰一下就容易青紫。早上那一下蹭得是有点猛,当时没觉得多疼,慢慢才显出来的……过两天,过两天肯定就散了!”
盛少游蹲在那里,抬头盯着他,那眼神又冷又沉,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看穿。半晌,盛少游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走。”他简短地吐出一个字,抓住高途没受伤的那只胳膊。
“去哪?”高途试图挣扎。
“卫生间。”盛少游力道极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人往病房自带的独立卫生间带去,“高途,自己把衣服撩起来,前胸,后背,让我看清楚。别等我动手给你脱。”
高途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往回朝其他几个人看了一眼,却咬着牙没再反抗。
沈文琅和郑与山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出声阻止,甚至连一句“算了”都没说。
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们内心深处,何尝不想像盛少游那样,用最直接、甚至粗暴的方式,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完好无损,是否真的“只是皮外伤”。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花咏走了进来。
打了个招呼,他看向沈文琅,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沈文琅迎着他走过去,压低声音,将他和盛少游赶到公寓,再到医院后听到的高途那套说辞,以及刚刚发现的腿上淤青,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花咏静静地听着,悬了一路的心,在听到“骨头没事”、“皮外伤”时,似乎微微往下落了一点。
但很快,那心又给死死地吊了起来,甚至提得更高。
那边,盛少游已经把人推进了卫生间,门“咔哒”一声关上,但没锁死,又弹回去,留了一条缝。
从里面传来盛少游清晰的压不住火气的声音,和高途断续又无奈的解释。
“……我自己来……”
“少废话!转身!”
“……真的没有……”
“这特么叫没有?”
“这里,疼吗?”
“嘶……”
“不是没事吗,你嘶什么嘶?”
……
外面的几人,都能想象出里面的情形。高晴坐立不安,频频看向卫生间的门。郑与山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沈文琅和花咏站在一处,没再继续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盛少游先出来了,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一看就是强压着翻腾的怒气。
高途跟在他后面,低着头,衬衫的下摆有些凌乱。大约是和众目睽睽下被拉开检查没什么两样,他耳根泛着些红,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
“看清楚了?”沈文琅问盛少游。
盛少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答。
他走到高途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高途,你大度,你成佛,你‘都不容易’。是,这世道谁容易?可最不容易的是谁?是你自己!你今天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就凭今天这出……”他没说下去,但眼里后怕与怒火交织的狠厉,让高途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高途的目光扫过病房里的众人,谁也没站在他这一边。但在接触到花咏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高途整个人又僵硬了几分。
毕竟,刚刚盛少游把他揪进去的时候,花咏还没来。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带着辩解的意思,“真的……没有其他伤了。腿上那是意外,身上……也没两处,真没有。我保证。”这话,像是说给花咏听,又像是说给房间里所有沉默审视着他的人在听。
就在这时,护士推门进来,通知家属去护士站确认几项出院前的最终医嘱并签字。高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应道,“我去吧。”
郑与山自然跟上,“我陪你一起。”
盛少游一跺脚,满脸“老子服了”的表情,但还是跟了出去,“我也去!”
三人前后脚离开,病房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只剩下高晴、沈文琅和花咏。
花咏没有去看高晴,但也没有回避她。
他的目光落在沈文琅脸上,声音有些冷,“高途穿的衣服,是昨天晚上和我吃饭时的那一身。”
沈文琅眼神骤然凝固。
花咏继续道,“衬衫没换,西装外套也是。他不仅是早上‘出了意外’……他昨天晚上,很可能根本没回过家。”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那会儿盛少游的话,他当时看着高途那些箱子,“奇怪,不是说搬完家接高晴出院吗,怎么还有东西没搬过去?”
沈文琅想起公寓里那些东西,那是因为还没有搬完。
所谓“早上出门”……或许,高途根本是从别的地方,直接去的“事故现场”?
沈文琅心下沉重,他看向花咏,两人视线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沉的寒意和愈发清晰的疑虑。
高途不是早上才失联的。
从昨晚告别花咏之后,就已经开始了。
沈文琅转身过去看着高晴,“高晴,你别担心,我们会处理的。你哥现在还不想说,我们稍微等等。”
“好,谢谢。”高晴看着面前的两人,特别是花咏,心里已经泛起无数猜测。
花咏和沈文琅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不过,也没有出病房。
虽然两人有很多话要说,到此时,明显也不能放高晴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