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在高晴的病床栏杆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她第三次看向门口,纯白的床单在掌心皱成一团。
哥哥出事了。
高晴拿起手机,再一次听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是关机。
高晴惯性地把电话拨给了郑与山,突然想起上次来的沈文琅,正准备挂掉,电话却已经被接起来了,温和的声音传来,“小晴?早上好!怎么了?”
“与山哥,”高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哥……可能出事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但郑与山再开口时,语气里的温和未变,“别慌,慢慢说。怎么回事?”
“说好今天八点半他来医院做出院前的手续确认。”高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要赶紧把话说完,好摆脱那令人窒息的不安,“可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他还没到。我打电话,电话关机了。”
“你先别急。”郑与山的声音依旧沉稳,“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路上突然有什么急事耽搁了。我马上再联系他……”
“与山哥,”高晴打断他,声音很轻,“我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就算有天大的事,只要跟我约好了,一定会先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
郑与山沉默了。
他知道,高晴说得对。
高途对高晴很重视,失联,尤其是失约于高晴,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反常、甚至危险的信号。
“你在医院别动,等我。”郑与山的声音果断,“我马上过来。别担心,我会让人立刻去找你哥哥。”
挂断电话,郑与山先尝试拨打高途的电话,得到的同样是关机的提示。
他和高途已经有几天没见了——自从那天在包厢里,他因为信息素意外波动,差点在失控边缘伤了高途之后。高途当时虽然表示理解,但郑与山心里有些难受,想着冷静几天,却没想到,再次得到消息,竟是高途的失联。
他没有丝毫犹豫,点开通话记录,找到盛少游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盛少游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哟,郑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怎么,终于想通了,要跟我合作搞垮hS集团了?”
“少废话。”郑与山的声音冷硬,没有任何寒暄的兴致,“我问你,这两天,你惹过谁?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惹谁?”盛少游嗤笑一声,“郑与山,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只要在盛放生物一天,就算我夹着尾巴当个鹌鹑,那也是天天都在惹人,时时刻刻都有人想把我撕碎了扔出去。怎么,郑总今天改行当警察了?要管我的闲事?”
“高途不见了。说好今天早上去高晴医院,现在人没到,电话关机。”郑与山直截了当。
盛少游那边仿佛瞬间被抽离了所有注意力,只剩下听筒里传来的、几秒死寂般的空白。
几秒后,盛少游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彻底褪去了之前的懒散和戏谑,变得异常冷静,“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前天晚上,你们在直播里,就差没把‘关系匪浅’四个字打在公屏上了。”郑与山压抑着从心底窜起的怒火和不安,语气又冷又硬,“不是你惹的是谁?不是你们家那个老二盛少清做的?还是你最近又挡了谁的路,让人把账算到他头上了?”
“盛少清刚从我的办公室出去不到十分钟。”盛少游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截止到刚刚,我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高途的威胁电话或者信息。如果是冲着我来的,绑了他,却不联系我,这不合理。”
电话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陡然的沉重等比例压下来,谁也不比谁轻松。
“你先找沈文琅,问问他那边。”盛少游突然开口,“我去问问别的人。”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郑与山盯着手机屏幕,暂时放下他俩的过节,拨通了沈文琅的电话。
刺目的阳光让盛少游眯了眯眼,但他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直奔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引擎咆哮着启动,他几乎没有犹豫,翻出那个他几乎从不主动联系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盛少游几乎要失去耐心,才被接起。
花咏的声音传来,带着清梦被扰的烦躁,“盛少游?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我记得我们最近没什么大早上需要紧急沟通的业务。”
“少跟我阴阳怪气。”盛少游单刀直入,语气焦躁,“你昨天晚上干嘛了?见过高途没有?”
“我要干什么,要你管?”花咏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被打探私事的明显不悦。
“我问你见没见高途!”盛少游低吼,方向盘被他攥得死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似乎是在判断盛少游的意图和状态,然后才响起花咏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见了。一起吃晚饭。他还答应要送我……”
“你把他怎么了?”盛少游打断他,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戾气和怀疑。
好不容易因为高途给了一点眼光来,花咏才睡了个好觉,美梦正深的时候,被盛少游吵醒了,“盛少游,你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吃完晚饭就各自回家了,我能把他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途人不见了。说好今天早上去高晴医院办出院,现在人没到,电话关机,彻底失联。”
这下,是花咏在电话那头静寂了。
不过很快,花咏也就恢复了清明,“你现在在哪?”
“正在去他公寓的路上。花咏,”盛少游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的不是你?你昨天……没对他做什么?没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花咏第一次在盛少游面前变成有口难辩了,“盛少游,我难道不想是我吗?”他顿了顿,“如果是我带走了他,如果他现在在我身边……可真不是我。盛少游,你听清楚,不是我。”
盛少游的车几乎是和沈文琅的车同时到的,两人推门下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急切,什么也没说,同时冲向单元门。
沈文琅掏出备用钥匙,门锁转动的声音有些刺耳。
两人冲进屋内。
公寓里一切如常,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整洁。
沙发靠垫整齐摆放,茶几上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还夹着书签。
“卧室。”沈文琅简短地说,声音紧绷。
这套公寓很小,两人立刻分开检查。盛少游冲向卧室,沈文琅则快速扫视了一眼客厅,立刻转向小小的书房和卫生间。
卧室的床铺得整整齐齐,拉开衣柜,里面是高途已经打包好的要搬家的箱子。
“没有打斗痕迹。”沈文琅从书房出来,面色比刚才更加凝重,“电脑关着,桌面的文件摆放整齐。不像被强迫带走的样子。”
盛少游走回客厅,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鞋柜上。他走过去,打开柜门,里面鞋子不多,摆放有序。
“他出门了。”盛少游直起身,看向沈文琅,眼神沉郁,“门口少了一双他平时穿的皮鞋。”
两人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一层的忧虑。
如果是自愿、正常地出门去医院,为什么会突然失联?手机为什么会关机?
就在这时,沈文琅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郑与山。
郑与山推开病房门时,高晴正坐在床边。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头,看到是郑与山,又把眼睛里的光芒压了下去。
“与山哥……”
“我让人去找你哥哥了。”郑与山走到她身边,安慰道,“别怕,没事的,可能就是一点小意外。”
“现在,我们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需要出院前做什么检查?我先陪你去。等你哥哥处理完他的事情过来,我们正好检查也做完了,不耽误时间。”
高晴抬头看着郑与山,点点头。但她知道,此时的郑与山,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镇定。
“好。”高晴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添乱,听从安排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真要哥哥出什么事,自己也要出院去才能解决。
郑与山稳稳扶住她的手臂,走出病房。
护士站的护士看到他们,笑着打招呼,“高晴,今天出院是吧?昨天各项指标看着都不错。你哥哥呢?还没到吗?”
“他临时有点急事耽搁了,我正好在附近,先陪小晴做检查。”郑与山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脸上温和的笑意无懈可击。
护士点点头,递过来几张表格,“那正好,先做这三项,结果出来拿给王医生看,没问题就能办手续了。”
郑与山接过表格,快速而仔细地翻阅着检查项目和注意事项。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任何慌乱或迟滞。但站在他侧后方的高晴注意到,他捏着纸张边缘的指尖,因为用力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折痕。
检查做到第二项,高晴正坐在长椅上等待拿结果。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不是医生护士那种规律匆忙的步伐,更像是带着明确目标的奔跑。
高晴闻声抬头,只见哥哥拎着一个装出院用品的简易背包,正从走廊那头快步走来。他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身上的白衬衫领口微敞,袖子卷到手肘,而最刺眼的是,他左手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缠着一圈醒目的白色纱布。
“哥!”高晴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尚未消散的惊恐。
高途快步走到她面前,将背包放在地上,另一只手迅速扶住高晴的肩膀,上下仔细看了看她,“没事,哥来了。吓着了吧?”
郑与山这时走出来,手里拿着刚出来的单子。看到高途,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而仔细地扫过高途全身——略显凌乱的头发,额角细微的汗意,微皱的衬衫,最后,定格在那圈崭新的、包扎得十分规整的白色纱布上。
“你手怎么了?”高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紧紧抓住高途没受伤的那只手臂,“电话也打不通!我都以为……我都以为你出事了!”
“没事儿,真没事儿。”高途笑了笑,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发,但笑容有些勉强,动作也因手臂的牵拉而略显僵硬,“就是在来医院的路上,过路口的时候,被一辆抢黄灯右转的车剐蹭了一下,没站稳摔了一跤,手机屏摔碎了,可能内部也坏了,就直接关机了。”
高晴盯着他,眼神锐利,像要看穿他所有的掩饰,“撒谎。”
高途沉默了几秒,脸上的笑容淡去,叹了口气,露出受伤的手臂,语气放得更软,带着安抚,“是,蹭得有点厉害,手臂擦伤了,流了点血。但真的不严重,旁边就有一家诊所,医生处理得很及时。”
纱布很新,边缘整齐,确实是专业人士处理后的痕迹。
高晴还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闪烁,“那肇事的人呢?他就这么跑了?车牌号你记了吗?”
郑与山这时才开口,“高途,哪家诊所处理的?肇事者的车牌号、车型、特征,你还记得吗?无论对方有什么急事,这不是小事,需要报警备案,后续如果有问题也好处理。”
高途转头看向郑与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平静地交汇,“不用了,与山。我看那司机急得满头大汗,说话都哆嗦,说是家里人正在医院抢救,赶着去签字。我自己感觉骨头没事,就是皮外伤,就让他走了。都不容易。”
高晴看看哥哥略显苍白的侧脸,又看看郑与山沉静的目光,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哥,你衬衫领子……有点歪了。”
高途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整理,动作牵动了包扎好的手臂,他眉头一皱。
郑与山上前一步,动作非常自然,他伸出手,指尖灵巧地帮高途将领子翻正、抚平。整理过程中,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高途后颈靠近腺体的皮肤。
那里皮肤的温度正常,没有异常发热或冷汗;触感平滑,没有肿胀或突起的结节;最重要的是,没有散发出任何一丝一毫信息素紊乱或者被迫释放的迹象。
“谢谢。”高途低声说,微微侧头,避开了那似有若无的触碰。
“检查还差最后一项。”郑与山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探查动作从未发生,语气恢复如常,“我先陪小晴做完,你在这边椅子上休息一下,别乱动。等小晴这边结束,我陪你去找相熟的医生再看看手臂,外伤处理了,也得排除一下有没有韧带或者软组织的问题,不能大意。”
高途点点头,一副听话的样子。
郑与山看了一眼高途,没再说什么,扶着一脸担忧的高晴,转身朝下一个科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