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忘了，他们之间，一开始便是她主动开启的故事。
她于杨戬，兴许只是漫长神路当中可以被当作消遣时光的对象，亦或者是体会他身为神仙，故而不得体验的人间情爱滋味罢了。
……
孙悟空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她愿意为了他，再掀一次天庭，再与满天神佛为敌。
哪怕再面临着五百年前的后果，甚至更甚的结局。
但她不怕。
与他一同，她甘之如饴。
可他呢？
从那个劳什子幻海蜃楼阵出来，就像彻底换了个人。
不，甚至是连魂都换掉了。
杨戬那冰冷的眼神，那刻骨的漠视，比眼前这五指山的石头还要冷硬。
“到底为什么……”
孙悟空喃喃自语，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与不解。
愤怒依旧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全盘否定的茫然和心碎。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她的脑海。
杨戬去幻海蜃楼阵是为了找寻记忆。
记忆……
问题一定出在记忆上。
是那阵法出了岔子？
还是……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导致心神受损，性情大变？
亦或者是……他看到了真相，他妹妹……确实已经不在了。
而且还是由她孙悟空造成，所以……他才不愿告诉她真相，却也再无法待她如初。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她没有一点印象？
难道……她也曾被什么神器洗去过记忆？
……不。
自她出世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
她绝不曾迫害过任何凡人。
除非……
没有除非。
除非他妹妹是地头妖，或是五百年前连同十万天兵围剿她的其中一员。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旁人。
孙悟空想起杨戬寻找幻阵前的敖尘的一番劝告，与离开龙宫前敖尘一番别有深意的话。
她忽然觉得，敖尘一定知道些什么。
这个想法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孙悟空几乎熄灭的心火又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对，去找敖尘问清楚。
就算给她宣判了死刑，那她也理应得知她的罪名。
孙悟空不再犹豫，身形顿时化作金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东海方向疾驰而去。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匪夷所思变化的答案。
……
夜，深极了。
当孙悟空悄无声息地潜入龙宫，避开巡逻的虾兵蟹将，靠近敖尘常用的那间静室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
一个是敖尘。
而另一个声音，她熟悉到刻骨。
正是让她心痛欲绝的杨戬。
孙悟空能感受到啸天的气息似乎也在，但她始终沉默着没说话。
这么晚了，他带着啸天来东海做什么？
孙悟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隐去了身形和气息，如同融入水流的影子，贴近了那扇并未完全关拢的贝壳门扉。
里面，敖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所以，你一直都是在利用她？”
这……是在说她？
杨戬短暂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孙悟空的心口。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
杨戬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淡漠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是。”
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孙悟空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敖尘似乎也吸了一口冷气，追问道。
“从何时开始？”
杨戬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早在五百年前花果山一战后，我的记忆便已自行恢复大半。”
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
原来，他早在五百年前就恢复了记忆！
杨戬恢复记忆远在他们所有的并肩作战、所有的试探靠近、所有的……温情脉脉之前！
就连这种事，他都瞒着她。
“我接近她，试探她，与她示好，包括后来的种种。”
杨戬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
“不过是为了利用她齐天大圣的身份和力量。她若能助我对抗天庭，自然最好。若不能，至少也能让她保持中立，不至于成为我的阻碍。”
敖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那你为何……现在又……”
为何又……不利用了？
“因为演戏很累。”
杨戬打断了他，语气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极为冷漠而又不屑的……厌烦。
“演久了，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尤其是……演喜欢一个人。”
“演……喜欢……你对她竟然是……演的？”
敖尘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
“嗯。”
杨戬应了一声，再无多言。
门外的孙悟空，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咆哮。
演戏？
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用金箍棒砸烂那张冰冷虚伪的脸，然后质问他。
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刻是不是演戏？
那些不经意流露的维护是不是演戏？
在灌江口结界中，他反握住她的手，那微微的颤抖是不是演戏？！
他说的每一句话，看她的每一个眼神，难道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可是，当她的脚想要迈出的那一刻，却发现浑身僵硬，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
所有的勇气，在听到那句“演喜欢一个人”时，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质问？
还有什么好质问的？
他连‘喜欢’都可以演得如此逼真，逼真到让她这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都信以为真，深陷其中。
再去质问，不过是自取其辱，让他再看一场笑话罢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如果她此刻冲进去，他会用怎样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看，这个傻子，果然当真了。”
那股灼烧的怒火，在极致的冰冷和绝望中，渐渐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麻木。
原来，最伤的，不是他的冷漠，而是他亲口承认过往一切，皆是虚情。
而她，竟当了真，还傻傻地想要为他再闹一次天宫。
孙悟空不想再听下去，扭头便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