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神经末梢传来的、仿佛被细针攒刺的酸麻胀痛。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无数只苍蝇在颅内振翅，将外界的声音扭曲成模糊的杂音。
“……瞳孔反应正常！脑波趋于稳定！”
“……快！特写镜头跟上！韩老师别靠太近，给医护人员一点空间！”
“……直播间人数突破三千万了！弹幕刷爆了！”
“……醒了！真的醒了！‘诡域探灵’史上最长深层沉浸记录！”
嘈杂的人声、冰冷的仪器嗡鸣、导演兴奋的喊叫、还有……近在咫尺的、带着温热气息的柔和嗓音，如同多层音轨混杂在一起，强行灌入沈阳刚刚恢复工作的听觉系统。
他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首先闯入视线的，是刺目的无影灯白光，让他下意识地又想闭眼。但下一秒，一张无可挑剔的、写满“担忧”与“惊喜”的俊美脸庞，便占据了大半视野。
眉峰如墨，眼若寒星，此刻却盛满了足以让屏幕前万千粉丝心碎的温柔水光。高挺的鼻梁下，淡色的唇微微抿着，似乎因紧张而失去了一点血色。是韩玉。那个在“记忆”最后，按下红色按钮的影帝韩玉。
此刻，他正微微俯身，一只手似乎想碰触沈阳的额头，又在半途克制成一个悬停的、关怀的姿态。距离近得沈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某种清冽又昂贵的男士香水味。
不是古柏松香，不是血腥戾气，是现代工业精心调配的气息。
真实的，却又无比虚假。
“阳阳？能听见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韩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仿佛守护了许久，语气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沈阳的喉咙干涩得发痛，像是被沙砾打磨过。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逸出一丝气音。他想移开视线，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有眼球能轻微转动。
目光越过韩玉“深情”的脸，他看到了更多。
洁白的天花板，复杂的多角度照明设备，反光的玻璃观察墙外，是攒动的人头和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墙内，自己躺在一张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金属框架躺椅上，身上连着不少贴着电极片的导线，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正在旁边操作仪器、记录数据。
场景与“幻境”最后看到的碎片完全吻合。
这里就是《诡域探灵》的录制现场。而他，沈阳，是那个签了卖身契、在节目里“沉浸式体验恐怖剧本”的倒霉艺人。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那漫长的、惊心动魄的、让他几度生死、也让他获得不可思议力量的修真之旅，真的只是一场……逼真到可怕的 “全息沉浸式剧情体验” ？
愤怒、荒谬、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上来。他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投入了全部的情感与意志，像个最投入的傻瓜演员。
“别着急，慢慢来。你刚刚从‘深层阈下沉浸’状态恢复，身体和意识需要时间适应。”韩玉的声音越发柔和，他拿起旁边备着的棉签，蘸了点温水，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润湿沈阳干裂的嘴唇。动作熟练而体贴，仿佛做过千百遍。
但沈阳分明看到，在他低头靠近的瞬间，那双盛满温柔的寒星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探究与兴味。如同一个科学家在观察实验体最细微的反应。
他在观察我。他不只是在演戏。
这个认知让沈阳心底的寒意更甚。他强迫自己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包括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质问。在镜头下，在无数双眼睛前，他不能失态。他依旧是那个全网黑、需要这份工作的过气艺人沈阳。
他眨了眨眼，努力做出一个茫然、虚弱又带着些许后怕的表情——这并不难，他此刻的身体状态本就糟糕透顶。
“……韩……韩老师？”他沙哑地开口，声音细弱，“我……我这是……出来了？节目……结束了？”
“嗯，结束了，你安全了。”韩玉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极具感染力，仿佛阳光破开阴霾，“你太勇敢了，阳阳。你在‘幻境’里坚持的时间远超预期，甚至触发了一些我们都没预料到的深层互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残留的……不适感？或者，还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他问得关切，但问题却带着钩子。
记得什么？记得我化身韩玉大杀四方？记得我掌控混沌吞噬炼虚？记得我发现你们这个该死的节目可能是个惊天骗局？
沈阳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当然记得！虽然那些“力量感”正在如同退潮般迅速远离，但记忆却无比清晰，甚至比许多真实经历还要深刻！但他能说吗？说出来会被当成沉浸过深导致精神错乱，还是……触及了这个节目更深层的秘密？
“我……”沈阳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冰冷，声音依旧虚弱，“记不太清了……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光怪陆离的……有很多吓人的东西……头很痛……”他含糊其辞，模仿着常见的沉浸体验后遗症。
“记不清是正常的，这是意识自我保护机制。”旁边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专家的白大褂走了过来，语气专业而平和，“沈先生，您刚才经历的是我们节目最新的‘深层潜意识沉浸技术’，它会根据您的潜意识投射构建极度真实的体验。有些记忆可能会被暂时封存或模糊化，这对您的心理健康是有益的。您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放松。”
潜意识投射？所以万妖墓渊、悬棺殿、青霖、墨渊……都是我自己潜意识编出来的？沈阳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阳阳，别多想。”韩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的手冰冷，韩玉的手却温暖干燥），“你先好好休息，配合医生检查。外面有很多关心你的粉丝和观众，等你精神好一点，我们再简单做个苏醒后的访谈，好吗？”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但每个字都在提醒沈阳：镜头开着，直播继续，无数人看着，你最好配合。
沈阳只能再次点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堪重负。实际上，他是在全力感知自身。
身体虚弱，肌肉酸痛，像是大病初愈，也像是长期卧床。丹田处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气感或能量漩涡。识海一片沉寂，没有星眸，没有银钥。灵魂深处，只有那庞大而清晰的“修真记忆”如同沉重的碑文矗立着，与这具虚弱躯体的现实感格格不入。
力量……真的消失了。或者说，从未真正属于过这具身体。
但……真的是这样吗？
就在他内心被失落和冰冷充斥时，指尖，被韩玉触碰过的手背皮肤下，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温热感，悄然流淌而过。
那感觉一闪而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并非韩玉手掌的温度，而是更接近于……混沌星眸在吞噬能量后反馈的那一丝暖流？
怎么可能？！
沈阳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背。皮肤苍白，血管清晰，没有任何异常。
幻觉？还是沉浸体验后的神经残留刺激？
他抬眼，正好对上韩玉似乎一直在注视他的目光。韩玉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却让沈阳感觉，自己仿佛被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通透。
“好了，让沈先生好好休息吧。医护人员留下，其他人先出去，给沈先生一个安静的环境。”导演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人群开始有序地退出玻璃观察室。韩玉又对沈阳安抚地笑了笑，才转身，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他的背影挺拔优雅，行走间自带光环，是真正的巨星气场。
观察室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医护人员和低沉的仪器声。
沈阳重新闭上眼睛，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那个“修真幻境”太真实，细节太庞杂，逻辑太自洽，远超目前已知的任何沉浸式技术。
韩玉的态度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一张精心绘制、毫无破绽的面具，面具下的眼神却透着诡异。
还有手背上那一闪而逝的、熟悉又陌生的温热感……
这个《诡域探灵》综艺，这个影帝韩玉，绝对有问题！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不是为了那场虚幻的冒险，而是为了他自己。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踏入了一个远比什么“全网黑”、“过气艺人”要危险和深邃得多的……漩涡。
而那个按下红色按钮、微笑着对他说“欢迎回来”的韩玉，很可能就站在漩涡的中心。
休息？不。
真正的“探灵”，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刚刚“苏醒”的猎物，已经引起了猎手十足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