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想中的空间撕裂感,也没有狂暴的能量乱流。
投入银色漩涡的瞬间,韩玉感觉像是坠入了一片温暖而粘稠的银色海洋。四面八方都是柔和却无处不在的银光,隔绝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身体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凭依,仿佛悬浮在虚无的母体之中。
他“感觉”不到青霖和墨渊了,连混沌领域也消失无踪。只有“自己”的意识,如同深海中的孤灯,在这片银色的寂静中载沉载浮。
最初的惊慌过后,是极致的平静。仿佛所有的争斗、修炼、生死危机都被这温暖的银色液体洗涤、冲淡。那些关于“韩玉”——修真者韩玉——的记忆,如同浸泡在水中的墨迹,开始变得模糊、晕染。
我是谁?
韩玉?那个从墓渊归来、掌控混沌、探寻纪元之秘的炼虚修士?
还是……沈阳?那个被全网黑、走投无路、签下恐怖综艺合同的过气艺人?
两套记忆,两个身份,两段人生,在这片奇异的银色空间里剧烈地碰撞、交融、又试图彼此覆盖。头颅内部传来仿佛要炸开的剧痛,远比任何功法反噬或神魂攻击都要猛烈。
他“看到”自己手持煞丹,在葬骨林中穿行;下一秒,又“看到”自己坐在狭窄的化妆间里,对着镜子往苍白脸上扑粉。
他“感受”到混沌星眸在丹田旋转的磅礴力量;紧接着,又“感受”到心脏因紧张和廉价咖啡因而过速跳动的虚弱悸动。
他“听见”血骸魔尊恐怖的咆哮;转瞬间,又“听见”导演拿着喇叭不耐烦的催促:“沈阳!发什么呆!就位了!”
混乱!荒诞!撕裂!
“不……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意识在银色海洋中挣扎,如同溺水的旅人。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证明某一方是真实的。
他想调动法力,丹田处空空如也。
他想呼唤混沌星眸,识海内寂然无声。
银钥权限?那赖以解析万物的冰冷秩序感,也仿佛从未存在过。
力量……消失了?不,或许从未真正拥有过?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草,缠绕上来。如果连力量都是虚幻,那漫长冒险中的伤痛、领悟、成长,又算什么?一场逼真的梦境?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自我否定的漩涡彻底吞没时——
一点微弱的、与众不同的波动,穿透了层层银色的帷幕,触及了他。
那波动极其细微,带着熟悉的频率。是……灵魂契约的波动?不,更准确地说,是他留在青霖体内的那道暗青封印的波动!虽然在银色海洋的阻隔下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但那种源自他自身“本源”(如果那本源真实存在过)的独特印记,他还是感应到了!
青霖!她还“存在”?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幻影或设定,她体内的封印依旧在呼应他?
这个发现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如果青霖和封印是设定,那设定为何能如此精密地模拟出连他都难以辨别的灵魂烙印?如果一切是假,为何这“假”的深处,会存在如此真实不虚的“联系”?
顺着那丝微弱的封印波动,他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念,奋力朝着波动的源头“游”去。
银色海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与“不合规”的探寻,变得不再温和。周围的银光开始旋转、挤压,带来沉重的压力,试图将他拖回混沌的深处。
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锁定那丝波动,奋力向前。
不知“游”了多久,压力越来越大,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消散时——
前方,出现了一道裂缝。
不是空间的裂缝,而是这片银色海洋本身的“瑕疵”。透过那道细微的裂缝,他“看”到了……颜色!
不再是单一的银白,而是斑斓的、跳跃的、属于真实世界的色彩!
晃动的光影,似乎是灯光。
模糊的轮廓,像是人影和机器。
还有……声音!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听不真切,但那确实是来自外界的声音!有人在说话,有设备运行的嗡鸣,还有……一种有节奏的、类似心跳放大的“咚、咚”声?
裂缝在扩大!仿佛他凝聚的意念,加上那丝封印波应的定位,正在这幻境的底层撕开一个口子!
更多的景象涌了进来:
他看到了一个房间。不是古代殿宇,而是充满现代感的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张舒适的躺椅,自己(年轻版的沈阳)正闭目躺在上面,眉头紧锁,额头贴着几根连接着复杂仪器的导线。周围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和便服的人,正盯着屏幕低声交谈。
他还看到了玻璃墙。墙外,是更多的灯光、摄像机,和黑压压的、神情各异的围观人群。人群中,一张俊美到极具侵略性、此刻却写满“担忧”的脸格外醒目——正是影帝韩玉!他正微微前倾身体,专注地看着玻璃墙内躺椅上的自己,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
——“睡得够久了,我的阳阳……该醒来了哦。”
之前没入漩涡时听到的那句话,再次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意识深处!与玻璃墙外韩玉的口型,完美对应!
不是幻听!是真实的声音!来自那个“影帝韩玉”!
轰——!!!
仿佛一道终极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识海!
所有的矛盾、混乱、挣扎,在这一刻被强行赋予了一个荒诞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
漫长的修真之旅,不是穿越,不是重生后的异界冒险……
而是一场戏!一场为他量身定制的、沉浸式的恐怖综艺体验!《诡域探灵》!他签下的那个合同!
万妖墓渊的险死还生,是节目组打造的极致恐吓场景?
悬棺殿、往生涧的奇遇,是安排好的剧情和“奖励”?
玄天门的复仇、寂静回廊的探索,甚至是青霖、墨渊这些“同伴”……全部都是剧本和演员?!
而他所依仗的力量——混沌星眸、银钥权限——恐怕是直接作用于神经和意识的超高技术力模拟!或者,结合了他本身某种尚未知晓的潜质?
怪不得青帝雕像的意念会“看”到他!那是预设好的互动程序!
怪不得寂静回廊的废墟会因他的“怀疑”而崩塌!那是系统在应对“玩家”的异常认知!
那些闪现的现代画面和声音,是技术故障?还是……有人故意让他“看见”?
而那个影帝韩玉……他在这场庞大的“骗局”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另一个参与者?还是……更深层次的主导者?他那句“该醒来了”,是台词,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无边的荒谬感之后,是汹涌澎湃的怒火与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被耍了。像个傻子一样,在别人搭建的舞台上,投入了真实的情感,经历了“真实”的生死,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挣扎求存。
那么,现在呢?这场“戏”结束了吗?为何让他“醒来”?是因为他发现了破绽,触发了某种“通关”或“淘汰”机制?
银色海洋的裂缝越来越大,外界的景象和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是那个躺在椅子上、穿着休闲服的年轻身体,沉重、虚弱,与修真者韩玉那具充满力量的躯壳截然不同。
意识正在被强行拉回那个身体。
回去吗?回到那个“沈阳”的身份,面对镜头,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影帝韩玉,面对这场被操控的闹剧?
还是……留在这即将崩溃的银色海洋(幻境核心)里,或许能抓住更多真相,甚至……反向利用这幻境的力量?
剧烈的挣扎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是身份认知的挣扎,而是选择。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
玻璃墙外,影帝韩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抬起头,不再是做戏的担忧,而是隔着玻璃,精准地、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地,对上了他正在裂缝后“窥视”的视线。
韩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欢迎回来。”
然后,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按下了旁边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滋滋——!!!
剧烈的、仿佛高压电流通过的刺痛感,瞬间从头顶的导线传来,席卷了沈阳(现实身体)的全身,也顺着那意识连接的通道,狠狠撞入了银色海洋中韩玉(修真意识)的核心!
“呃——!!!”
无法抗拒的强制力!如同拔掉电源插头,银色海洋瞬间沸腾、蒸发!那道裂缝猛然扩张,化作吞噬一切的白色光芒!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韩玉”的记忆与力量感,都在这一刻被粗暴地切断、剥离、压缩,如同潮水般退去,缩回灵魂深处某个被封锁的角落。
而属于“沈阳”的、真实的、带着疲惫、惶恐与底层愤怒的意识,被强行塞回了那具躺在椅子上、微微抽搐的年轻身体里。
沉重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耳边,传来了无比清晰、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喧闹人声,导演激动的大喊,还有仪器发出的规律蜂鸣。
以及,一个由远及近、带着恰到好处惊喜与柔软担忧的、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磁性嗓音:
“太好了!医生!他眼睛动了!阳阳?阳阳你能听到我吗?别怕,我在这里……”
影帝韩玉的脸,带着放大特写般的俊美与“关切”,出现在他逐渐聚焦的视野上方。
四目相对。
一方是初醒的茫然、痛苦与冰冷的审视。
一方是完美的演技下,那深不见底、仿佛知晓一切的笑意。
《诡域探灵》的直播镜头,正对准着这“感人至深”的苏醒一幕。
而真正的“恐怖”,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