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果断的人,怎么轮到自己的事,就跟卡了bug似的?”刘浩笑出了声,尾音上扬,满是善意的调侃。
“纠结什么啊?”这时,林安和许昭正好一前一后回来,带着一身微凉的寒气。
“没什么,”刘浩立刻收声,战术性喝了口饮料,一本正经,“纠结等会儿是涮毛肚的时间长点还是短点,这是个哲学问题。”
刘浩并不打算透露给林安,这是程砚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解决就好。
“回来正好能吃上!再晚毛肚可就真成哲学牺牲品了!”林安一屁股坐下,筷子精准地夹起一片肥牛,“你俩刚刚没背着我们说什么小秘密吧?”
“说你坏话呢,”程砚面不改色,把一片午餐肉放进锅里,“开心吗?”
林安嗤之以鼻,还了他一个白眼:“不信,你说我坏话从来都是当面说的。”
“行了,”许昭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林安的碗边,笑意浅浅,“再掐下去,这锅汤都要被你们的嘴皮子烧干了。吃饭。”
热气氤氲里,程砚想,是啊,重要的从来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你俩大学定了没?准备奔向何方?”程砚状似随意地问。
刘浩咽下口中的食物:“我俩啊,决定留守本省,建设家乡,至于外面的花花世界嘛……”他顿了顿,模仿起旅游广告的语气,“留待以后,和志同道合之人,慢慢探索。”
“有说法。”许昭学着程砚平时说话的腔调,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心照不宣的大笑。
火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红油翻滚,肉片在热浪里起伏,就像他们此刻轻松滚烫的青春。
这顿火锅,吃得格外暖和,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里。
火锅的菜逐渐见底,像一场宴席终将散场的无声预告。
“差不多了,明天还得上课。”刘浩站起身,走向收银台。
林安则开始归拢散落的围巾手套。
“那我和许昭先撤。”程砚说着,和许昭一起走到了门口。
刚推开玻璃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像等待已久的刺客,迎面劈来。
程砚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半步,用肩膀和半个身子挡在了许昭前面,仿佛那寒风是实体,能被挡住似的。
“走吧。”他呼出一口白气,在路灯下迅速消散。
回去的路,依然是程砚骑车,许昭安静地坐在后座,双手揣在兜里。
车轮碾过路边未化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衬得夜晚格外安静。
冷风不断刮过程砚的耳廓,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滚烫与混乱。
知道了自己喜欢许昭,然后呢?
这喜欢像一颗突然被擦亮的火星,明明看见了光与热,却不敢轻易将它投入干草。
怕烧起来无法收拾,更怕只是一闪即逝,徒留灰烬与更深的寒冷。
万一许昭不喜欢他呢?
这个念头比冬夜的风更锋利。
到时候,恐怕连现在这样并肩回家、偶尔玩笑的寻常都保不住。
更何况他们是邻居,墙隔着墙,门对着门,真到了那样尴尬的境地,怕是连躲都没处躲。
一个接一个的现实问题,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层层沉重的涟漪。
那点刚刚破土的心动,被理智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满胸腔,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算了。
程砚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将那股躁动的、想要破土而出的喜欢,用力地压回心底最稳妥的角落。
已经有过一次惨痛教训了。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那种全心全意交付后,被摔得粉碎的感受。
哪怕他心里清楚,许昭绝不是罗天诺那样的人。
但他得对自己负责。
在不能确定是否能承担失去的代价前,他宁愿选择维持现状。
单车驶入熟悉的街道,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
程砚挺直了背,迎向风,尽力想要刚才内心那场无声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到了,下车。”
小区停车棚里,程砚利落地拔下车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棚内格外清晰。
许昭从后座站起身,手依旧揣在兜里没拿出来。
厚厚的围巾裹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
程砚习惯性地把钥匙递过去。
“你先拿着吧,”许昭的声音隔着围巾传来,有些闷,却带着明显的笑意,“明早再给我。这会儿……实在不想把手从兜里抽出来。”
程砚也笑了,没多想,把钥匙揣回自己兜里,跟上了她的脚步。
小区里,那些被雪压断的杂乱枝桠已被清理干净,路面恢复了整洁。
只有地上、墙角那些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像散落的记忆碎片,静静地证明着那场盛大雪花曾经来过。
“天气预报说,再过几天就该放晴了。”许昭抬起头,望向夜空。
只是今夜天幕灰蒙蒙的,像一块洗旧了的绒布,看不见星光。
“嗯,”程砚应着,搜肠刮肚想找点别的话,“春天一来,这些雪痕就都没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平淡无奇。
不知怎么,自从心里那层纸被自己捅破,往日那些信手拈来的玩笑或轻松话题,此刻都需要在脑子里转个弯,斟酌一下才出口,反而显得笨拙。
走到一处路灯下,旁边花坛的积雪还算完整。程砚忽然蹲下身,伸出食指,在洁白的雪面上认真地写划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许昭停下脚步,微微歪头,眼里流露出好奇。
程砚没立刻回答,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才抬起头。
冷空气让他的鼻尖有点红,眼神却认真。
“湖州难得下这么大的雪,”
他指着雪面上的字迹,那是并排的两个名字,“来得轰轰烈烈,走得也干脆利落,什么也留不住,这样……算是在它彻底消失前,留下一点我们来过的痕迹吧。”
路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雪地上,那两个名字依偎在一起,边缘被光勾出一道浅浅的金边。
寒风偶尔掠过,卷起极细的雪沫,轻轻落在字迹的凹槽里,仿佛时光正温柔地、一点点地试图覆盖它们。
许昭静静看着雪地上的名字,围巾上方露出的眼眸里,映着一点暖黄的光,和那行即将消逝的白色印记。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