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夜,大雪覆了整座无忧山,温夫人立在温馨的墓碑前,指尖冻得通红,墓碑上“爱女温馨之墓”的字迹,被雪掩了大半。
温馨走了七日,这七日里,温夫人的眼泪就没停过,心口像是剜去了一块,空得发疼。
她今天是馨儿托梦让她来的。
墓碑前竟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缩在那里,小脸冻得发紫,全身上下都是 伤口,手脚好像还骨折了!
烧得迷迷糊糊,已经没了意识!
她没有说话,或者,她已经晕过去了!
只是无意识的轻轻喊了句“姐姐”。
温夫人看着这孩子的眉眼,心头猛地一震——竟与温馨有七分相似。
她再也忍不住,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泪落得更凶:“跟我回家吧,孩子。”
这夜,她和吾省师太给她取名“温暖”,后来带回了温侯府,像是在寒雪里,捡回了一点快要熄灭的暖意。
初入侯府的日子,温夫人总看着温暖的侧脸发呆,给她梳温馨的发髻,做温馨爱吃的点心,除了桃花桃子做成的东西,教她念温馨背过的诗。
温暖乖乖巧巧的,不吵不闹,只是看着温夫人泛红的眼眶,会伸出小手替她擦泪:“娘亲,不哭。”
温侯也看在眼里,心里又酸又软。
他知道,夫人是把对温馨的念想,都投射在了温暖身上,连他自己,也总在夜里看着温暖的睡颜,恍惚以为是温馨还在。
他们待温暖好,却也带着几分不自知的“补偿”,像是透过这双相似的眉眼,去触碰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女儿。
温暖似是懂些什么,总黏在温夫人身边,替她捶背,陪她说话,小小的身子,成了侯府里唯一能让温夫人展颜的光。
日子一晃数年,温暖长到了豆蔻年华,眉眼间虽仍有温馨的影子,却多了自己的灵动与温柔。
某次温夫人病了,温暖守在床前,熬药、擦身、读话本解闷,一连数日不曾歇着。
温侯坐在一旁,亦红了眼,偷偷对夫人说:“我们是糊涂了!早该明白,馨儿是馨儿,暖暖是暖暖,我们疼暖暖,不是因为像谁,只因为她就是我们的暖暖!”
温夫人也明悟了!
那一刻,压在夫妻俩心头多年的殇,终于被这份独属于温暖的情分抚平。
温馨是刻在心底的遗憾,而温暖,是落在人间的温柔,都是他们的珍宝,却再也不分彼此,只愿护着这来之不易的暖意,岁岁年年。
温馨回来了!
温夫人颤抖着伸手,指尖轻触那两枚红痣,眼泪簌簌落下:“像……太像了……”
宁二夫人见她这般模样,亦是心疼,轻声道:“姐姐若喜欢,便常来看看这孩子,就当是多了个女儿。”
温夫人抱着女婴,贴在她小小的脸颊上,只觉空了多年的心口,竟又被这相似的眉眼,添了几分暖意。
自这外甥女降生,温夫人便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亲手做虎头鞋、绣平安锁,但凡寻到新奇的玩意儿,第一时间便送到宁国公府;
逢年过节接孩子来温侯府小住,睡的是温馨幼时的卧房,用的是温馨用过的锦被,连梳发的木梳,都是当年温馨的旧物。
旁人劝她莫要太过,怕委屈了温暖,温夫人却拉着温暖的手,认真道:“暖暖,这妹妹像极了你姐姐,娘疼她,也疼你,你们都是娘的宝贝。”
温暖笑着点头,俯身揉了揉表妹软乎乎的小脸,眼底满是温柔——她懂娘亲的念想,也打心底喜欢这个与亡姐一模一样的表妹。
待表妹长到垂髫之年,总爱黏着温暖。
总是到逸王妃去陪温暖读书,她便趴在桌边磨墨;
温暖习武,她便凑在一旁拍手!
连温暖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总要带着这个小尾巴。
那日在逸王府的花园里,温暖教表妹折梅花枝,小姑娘攥着花枝,脆生生地喊:“表姐,你看这花好看吗?娘说,姐姐也喜欢梅花。”
温暖蹲下身,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轻声道:“好看,姐姐喜欢,表妹喜欢,便都是最好的。”
温夫人立在廊下,看着依偎在一处的两个孩子,眉眼间满是柔和。
温馨是刻在过往的念想,而眼前的温暖与小外甥女,是落在当下的温柔,一旧一新,一思一暖,终究都成了她余生里,最珍贵的圆满。
柳府的柴房里,霉味混着血腥味弥漫,葵花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左腿以扭曲的角度垂着,断骨处的疼痛钻心刺骨。
她的武功早已被废,日日被灌着软筋散,浑身虚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唯有那双眼睛,仍死死盯着柴房的门,盼着温暖能来,又怕温暖真的来——她知道,自己是柳明瑜用来诱捕温暖的饵。
独眼马夫踹开柴房的门,酒气熏天的嘴脸凑过来,葵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却只换来更狠的殴打。
“不过是个废人,还敢犟?”马夫的污言秽语混着拳脚落在她身上,葵花咬着牙,硬是没哭一声,只在心里念着:郡主,别来,千万别来……”
温暖带着两个哥哥找到柳府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惨状——葵花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左腿弯折得触目惊心,气息微弱得只剩一口气。
温暖扑过去,抱着葵花的身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葵花!是我,我来救你了!”
葵花涣散的目光凝在温暖脸上,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只挤出一句:“姑娘……快走……”温暖红着眼,和哥哥立刻将葵花抬上马车。
回到京城温侯府,府医给她医治。
断骨重接的过程疼得葵花几度昏死过去,温暖守在床边,日夜不离,亲自喂药、擦身,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别怕,都过去了,我一定让你好起来。”
葵花的腿终究是接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之早年受的磋磨太多,身子亏空得厉害,不过三十出头,便已病得下不了床。
逸王府的暖阁里,她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守在床边的温暖,枯瘦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指尖。
“郡主……”葵花的声音气若游丝,眼里却盛着从未变过的坚定,“下辈子,我还做你的武婢,还护着你……这辈子最悔的,就是没护住你,没护住太师和老夫人……”
温暖早已泣不成声,握着她的手不肯放:“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是我来晚了……”
葵花看着她,扯出一抹浅浅的笑,话未说完,手便缓缓垂落。
暖阁里的沉香依旧燃着,却再也没有那个总立在温暖身侧,眼神锐利、护她周全的武婢葵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