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贾琮走后,养心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景平帝重新拿起那份契书,又看了一遍,忽然问道:“夏守忠,你觉得贾琮此人如何?”
夏守忠忙躬身道:“老奴一个阉人,岂敢妄议朝臣...”
“朕让你说,你就说。”景平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夏守忠仔细斟酌词句,缓缓道:“老奴愚见,贾伯爷年轻有为,文武双全,这些陛下比老奴清楚。老奴只觉得...贾伯爷对陛下,倒是有一片赤子之心呢。”
“赤子之心?”景平帝重复了一遍,笑了,“你这老狗,收了他什么好处,这般替他说话?”
夏守忠忙道:“陛下明鉴,老奴还真收过贾伯爷的礼。”
“哦?”景平帝挑眉。
“贾伯爷每次见到老奴,态度恭敬却不谄媚,行礼时目光平视,言语真诚。那种尊重,不是做给我看的表面功夫,而是发自内心。”夏守忠缓缓道,“不只是对老奴,老奴观察过,贾伯爷对我们这些阉人,似乎都没有寻常朝臣那种...隐晦的轻视。”
景平帝没有再说话,因为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夏守忠。”景平帝忽然道。
“老奴在。”
“拟旨吧。”景平帝缓缓道,“就写,一等伯定武伯贾琮,忠勤体国,屡立战功,又兼忠良之后。特命过继,赐承袭宁国公府。”
夏守忠心中微微一动,陛下这真的是让贾琮继承宁国府的遗泽和人脉,然后大用啊!
“老奴这就去拟旨。”夏守忠躬身应道,顿了顿,又问,“陛下,这旨意何时下发?”
景平帝看了眼窗外天色:“明日吧,直接去荣府宣旨就可以了。”
“是。”
荣国府西侧,迎春所居的小院。
此刻,正房内气氛有些沉抑。
黛玉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手中捧着茶盏,却半晌未饮一口,只不时抬眸望向窗外。迎春坐在她身侧,手中捻着帕子,看似沉静,眉间却有一缕挥之不去的忧色。探春在屋内踱步,几次走到门边张望。湘云性子最急,已经问了三次“琮三哥怎么还不回来”。惜春则挨着宝钗坐着,小手紧紧攥着宝钗的衣袖。
李纨带着贾兰坐在下首,虽也担心,却不好多言,只偶尔说一句“琮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林姐姐,你说琮三哥会不会有事?”湘云忍不住又问道,“那韩烈将军带人来的架势,分明是出了事的样子。”
黛玉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几分虚弱:“琮哥哥不是莽撞之人,既然说没事,想必...想必不会有大碍。”话虽如此,她握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发白。
宝钗温声道:“云妹妹莫要过于忧心。琮兄弟如今是伯爷,又有军功在身,没有多少事情能难住他。咱们且安心等等。”
“可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探春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宫门都快下钥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丫鬟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淡绿比甲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进来:“姑娘们,三爷回来了!刚进府门!”
众姐妹闻言俱是一喜,纷纷起身。黛玉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那小丫头又道:“三爷问姑娘们是否在这儿,听说后,径直往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院中已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帘子打起,贾琮面上带着惯常的平静笑意。
“让各位姐妹久等了。”贾琮拱手道,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见她们眼中皆有忧色,心中不由一暖。
湘云第一个冲上来:“琮三哥,你没事吧?宫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无事。”贾琮笑道,“不过是向陛下禀报些事情,陛下圣明,并未怪罪。”
黛玉细细打量他神色,见他确实不似受责模样,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宝钗眼中也露出安心的神色。
探春问道:“三哥哥,今日在陶然居,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贾琮不欲多说,免得她们担心,只轻描淡写道:“遇上两位皇子,说了几句话,有些误会罢了。已经向陛下说明,陛下也已处置妥当。”
众姐妹都是聪明人,听他这么说,便知此事不便深问。迎春温声道:“三弟没事就好。想必还没用饭吧?我让厨房准备些...”
“不必麻烦了,二姐姐。”贾琮笑道,“我回自己院子随便用些就好。今日累各位姐妹担心,是我的不是。改日再请大家好好玩一日,算是赔罪。”
又说了几句话,贾琮便告辞出来。回到自己院子,锦云早已备好热水和简单饭菜。贾琮匆匆用过,便吩咐道:“去叫贾芸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贾芸便匆匆赶到。
“见过三叔。”贾芸躬身行礼。
贾琮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道:“玻璃和镜子生意的份子,我已全数转给内廷司了。”
“内廷司这几日会派人来与你交接。”贾琮继续道,“你配合他们把账目、流程、人手都理顺。若他们有不明白之处,你多费心教教。等他们完全上手后,你就逐步退出来。”
贾芸点头:“侄儿明白。三叔放心,一定办妥。”
次日清晨,贾琮从秦可卿处回来。昨夜他在秦可卿那儿逗留许久,两人说了不少体己话。
回到自己院子,贾琮补了个回笼觉。刚醒来,正由晴雯伺候着洗漱,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丫鬟的惊呼声。
“三爷!三爷!宫里来人了!传旨的天使已经到了府门外,老太太让所有主子都去荣禧堂前接旨,让三爷也赶快去呢!”
贾琮手中毛巾一顿。又来了圣旨?他心中疑惑,自己这两日并未再对贾府做什么,难道府中有人自己作死,惹出事端?转念一想,也无太大所谓,陛下既要用自己,便不会因贾府子弟的不肖而牵连。
“知道了。”贾琮平静应道,加快动作更衣。
等他来到荣禧堂前,院中已经聚了不少人。贾母站在人群正中,面色肃然。贾赦、贾政分立两侧,贾政脸色苍白,显然伤势未愈,是被搀扶来的。邢夫人、王夫人站在各自丈夫身后,神色各异。再往后,是贾琏、王熙凤、宝玉及一众姐妹,连尤氏、秦可卿等也都到了。
院中已摆好香案,香烟袅袅。众人脸上大多带着惶恐之色——年后这才几天,连续两次降旨全是责罚贾府。上次要大家全来接旨,因隐瞒贾蓉杀父、妄图保住宁府爵位、推荐宝玉过继承爵,不仅申饬了贾母,还杖责了两府的贾敬、贾赦、贾政和宝玉。这次又叫大家都来,所有人自然心中惴惴不安,害怕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