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
景平帝正听着夏守忠正低声汇报:“...据陶然居的眼线回报,约一个时辰前,二殿下和五殿下也去了陶然居,在‘听雨阁’用膳。后来,他们的侍卫去请了贾伯爷过去。三人关在包厢内说话,声音不大,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五殿下似乎发了火,说什么‘给脸不要脸’,接着就听到打斗声。贾伯爷出来后,三名殿下侍卫倒地不起...”
景平帝手中的朱笔顿了顿,头也不抬地问:“可知因何起冲突?”
“这...”夏守忠迟疑道,“当时只有三位在场,门外侍卫只听令行事,并不知晓内情。不过,贾伯爷出来时神色平静,倒是二殿下和五殿下在包厢内发了好大一通火,还砸了东西。”
景平帝放下朱笔,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两个儿子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韦贵妃所出的这对兄弟,能力平庸却心比天高,尤其是五子明慎,骄纵狂妄,行事不知分寸。
“贾琮现在何处?”景平帝问。
“回陛下,贾伯爷送府中女眷回府后,已骑马往皇宫方向来了,应是来向陛下禀报此事。”
景平帝微微点头。这个贾琮,倒一如既往的知晓分寸。
无论起因如何,私下与皇子会面且冲突后第一时间来向自己禀报,至少表明他对皇家,对自己皇帝的忠心。
正说着,殿外小太监通传:“启禀陛下,定武伯贾琮求见。”
“宣。”
“宣贾琮觐见——”
通传声一层层传出去。贾琮在宫门外已卸了佩剑,此时跟着引路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养心殿前。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迈步进入殿中。
“臣贾琮,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琮行大礼参拜。
“平身。”景平帝的声音平静无波,“赐座。”
在景平帝示意下,有小太监搬来绣墩,贾琮谢恩后侧身坐了半边。
景平帝打量着他,见贾琮神色坦然,并无惊慌或委屈之色,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贾卿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贾琮起身,再次起身跪倒:“臣有罪,特来向陛下请罪。”
“哦?何罪之有?”
“第一罪,臣今日在陶然居私会皇子,而且是两位皇子。”贾琮语气诚恳,“当时一名侍卫来请,臣观其举止有大内侍卫之风范,误以为是陛下微服私访召见臣,故而未加详察便随之前往。到了包厢,方知是二殿下与五殿下。此乃臣失察之罪。”
景平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理由找得巧妙。
“第二罪,”贾琮继续道,“臣在包厢内言语不当,冒犯了二位殿下。五殿下命侍卫阻拦臣离开,臣情急之下出手,击倒了三名侍卫。虽是自卫,但终究是冒犯了天家威严,此乃臣不敬之罪。”
说到这里,贾琮顿了顿,竟然不再细说冲突缘由,而是话锋一转:“臣自知有罪,不敢求陛下宽宥。今日入宫,除请罪外,另有一事要禀奏陛下。”
景平帝挑了挑眉。有意思,冲突的具体原因一句带过,这是什么意思,又要说什么?
“讲。”
贾琮从怀中取出那份文书,双手奉上:“这是臣拟写的玻璃与镜子生意份子转让契书。臣愿将名下所有份子,全数转让给内廷司。”
夏守忠上前接过,呈到御案上。
景平帝展开契书细看,条文清晰,转让条件完全没有,是无偿赠送。他看完后,目光盯在契书墨迹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忽然问道:“这份契书,是何时写下的?”
贾琮恭敬答道:“回陛下,约是八日前。那一日,臣已安排管事贾芸,全力协助内廷司的人手,务必使他们完全熟练掌握玻璃与镜子的生产、销售各环节。”
八日前?
景平帝眼神一凝。也就是说,贾琮在今日与皇子冲突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将份子献出的准备。这不是临时起意,不是被皇子逼迫后的妥协,而是早有规划!
这一瞬间,以景平帝的精明,已然想通了前因后果:
两个蠢儿子今日定是向贾琮索要份子,贾琮拒绝,故而起了冲突。
而贾琮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契书献给自己这个皇帝!
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一方面是保留皇家体面,毕竟当着皇帝把今日之事说明白了,那就是对着一位父亲说你俩儿子贪婪,对着一位皇帝说皇族中人愚蠢。
而另一方面贾琮这是在用行动表明:我贾琮只忠于陛下您一人,哪怕是皇子也不行,只要陛下您在,自己就只忠于您一人。
好一个贾琮!
景平帝心中那一点因皇子受辱而产生的不悦,此刻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贾琮的欣赏,以及对自己那两个蠢儿子的恼怒。
这贾琮啊,不仅有能力、有军功,更难得的是有忠心、有分寸、有智慧。他知道什么该要,什么该舍,知道什么事该跟自己说,什么事需要默默做。
“你八日前就在准备此事?”景平帝又问了一遍,语气已温和许多。
“是。”贾琮坦然道,“臣蒙陛下隆恩,封爵赐官,已是荣幸之至。玻璃镜子生意利润虽厚,但臣思之,此物既已由内廷司掌控技术,臣再占着份子,实为不妥。更何况如今朝廷多处需用钱——北疆防务、河道整治、灾荒赈济,处处都要银两。臣愿略尽绵薄,将这些份子献出,充入内帑,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出力。”
景平帝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他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着御案,沉吟片刻,道:“契书留下吧。夏守忠,这几日你安排内廷司的人,去找贾琮说的那个管事贾芸,好生交接。让贾芸多带带内廷司的人,务必使此生意平稳过渡。”
“老奴遵旨。”夏守忠躬身应道。
景平帝又看向贾琮:“至于你私会皇子、冒犯天家之罪...事出有因,且你已知错来报,但也不好不罚,就罚你三个月俸禄。退下吧。”
贾琮心中大石落地。罚俸三月,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轻描淡写到不能再轻了。更重要的是,陛下这个处置,等于给今日之事定了性。
贾琮日后,也不需要担心再有人提这件事情。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贾琮郑重叩首,起身缓缓退出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