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的手指在签到簿上轻轻划过,停在“李六”那一栏。墨迹的收尾微微上挑,像一道钩子,勾住了他昨夜未眠的思绪。他没有合上簿子,而是直接起身,走到军帐角落的木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叠泛黄的名册——流民营病亡者记录。
纸页翻动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侧的亲卫。赵天鹰掀帘而入时,正看见他将两份名单并排铺在案上,一份是近三日轮岗的杂役名,另一份是十日内登记死亡却无人验尸的流民。
“七个。”陈无涯头也没抬,“名字对得上,腰牌编号也一致。他们用死人的身份混进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天鹰盯着那几行字,眉头拧紧:“医营后棚那边已经封了,可白芷刚来报,有三个伤员突然发狂,打伤了看护弟子。”
“不是发狂。”陈无涯站起身,抓起外袍往肩上一搭,“是被人种了念头。”
话音未落,帐外一阵骚乱。一名巡查司弟子跌撞冲进来,脸上带血:“指挥使!西区传令台被人泼了火油,差一点就烧起来!还有人在喊……喊粮仓要断供,让大家赶紧抢!”
赵天鹰猛地拍桌:“果然是冲着人心来的!”
陈无涯没说话,快步走出军帐。晨光刚透出地平线,营地里已有不少人影奔走。他一路走向关押区,沿途听见零星叫嚷:“药都被人换了!”“昨晚有人看见黑影往补给点去了!”声音杂乱,却带着同一种焦躁的节奏。
关押区内,五名被制住的弟子蜷缩在角落,眼神涣散,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明日断供,各自逃命……明日断供,各自逃命……”
白芷站在铁栏外,手中银针尚未收起。“他们的脉象紊乱,气血逆冲脑门,像是被人用什么法子搅乱了神志。”她回头看向陈无涯,“你怀疑这是……摄魂一类的手段?”
“不是摄魂。”陈无涯走近,目光扫过其中一人手腕内侧的一道细痕,“是‘骨哨’引的声波,配合迷心粉,把一句话反复刻进脑子里。人一旦心虚,就容易被钻空子。”
他闭上眼,启动错练通神系统。
【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源,是否启用‘净化术’?】
【是。】
一股逆流般的真气自丹田升起,沿着《沧浪诀》中那段被他误读的呼吸路线逆行而上。经脉如被砂石摩擦,喉头泛起腥甜。他咬牙撑住,双手结印,掌心相对,在五人身前缓缓画出一个反向运转的气旋。
空气微颤。
第一轮真气震荡扩散,三人身体猛然一抖,口中呢喃戛然而止。
第二轮,其中两人额头渗出黑汗,手指抽搐。
第三轮,第四轮……陈无涯鼻下溢出血丝,仍不收手。他知道,这种邪法留下的印记极深,若不清净彻底,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复发。
第七轮结束时,最后一人瘫软倒地,喘着粗气睁开了眼。
“我……我刚才……”那人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耳朵,“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说要抢粮……”
白芷迅速上前探脉,片刻后点头:“经络通畅了,邪气已清。”
陈无涯靠在墙边喘息,指尖还在发麻。他抬手抹去鼻血,低声问:“你们最后记得什么?”
那五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个开口:“有人让我们去领药……说今晚之后就没得用了。我们想着反正轮休,就去了医营后棚……然后……就不记得了。”
“后棚?”陈无涯眼神一凝。
他转身就走,赵天鹰紧跟其后。一行人直奔医营封锁区。推开那间废弃茅屋的门时,地上残留着一圈暗褐色粉末,呈环形分布,中央插着半截烧尽的蜡烛,烛芯里夹着一片灰白色的碎骨。
白芷蹲下查看,脸色微变:“这是狼骨磨的粉,混着西域迷香。点燃后能引导特定频率的声波,配合口诀就能植入指令。”
“所以他们不需要亲自到场。”陈无涯盯着那圈粉末,“只要有人把这东西布好,再由细作在外围吹响骨哨,就能远程操控。”
赵天鹰怒声道:“那就把所有新进的杂役、商贩全抓起来审!”
“不行。”陈无涯摇头,“现在抓,只会让剩下的细作立刻藏得更深。我们要让他们以为,计划还在继续。”
他弯腰拾起那片残骨,放入随身布袋。
回到主营军帐,他命人取来三日内的出入登记簿、药材车进出记录、以及各营换防交接的签名单。系统再次启动,错练推理术将所有数据打散重组,逆向推演人员流动轨迹。
不到一盏茶功夫,屏幕上浮现出三条交汇路径:一条从东市药铺延伸至医营后棚,一条连接北门补给点与传令台,第三条则贯穿多个轮岗休息区。
交汇点只有一个——军法堂侧门后的杂物房。
“那里平时堆些旧账本和破损兵器。”赵天鹰皱眉,“谁会去那种地方?”
“送饭的杂役。”陈无涯冷笑,“或者,负责清理垃圾的老兵。”
他当即下令:“调出过去五日负责打扫侧门区域的两人名单。查他们指纹、口音、饮食习惯,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记下来。”
半个时辰后,回报来了。
其中一人,名叫张三儿,原是流民营老人,据称半月前病故,葬于西坡乱坟岗。可昨日他还出现在补给点,亲手接过一批药材入库。
“又是顶替。”赵天鹰握紧拳头,“这帮人,连死人都不放过。”
“不是他们不放过死人。”陈无涯站起身,拿起剑,“是我们太信任‘登记’这两个字了。”
他走出军帐,直奔杂物房。门锁完好,但锁孔边缘有细微刮痕。他推门进去,屋内堆满尘封箱笼。他蹲下身,手指拂过地面,沾起一层薄灰。
忽然,他在角落发现一块松动的砖。
撬开一看,下面藏着一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黑色玉片,刻着狼头图腾,旁边还有一支寸长的骨哨。
“找到了。”他捏起玉片,冷冷道。
赵天鹰接过检查,咬牙:“这是异族密信令,只有高层细作才配有。”
“还不止这个。”陈无涯指向骨哨内部,“哨管里涂了药,吹响时能让听到的人产生幻听。配合迷香,足以让普通人陷入短暂失控。”
他将玉片收入怀中,转身走出屋子。
营地中央广场已聚起不少人。谣言仍在流传,有人开始质疑新规的真实性,甚至有人说陈无涯用邪法控制人心。
陈无涯登上高台,身后跟着赵天鹰和白芷。他当众打开木盒,举起那枚黑玉片和骨哨。
“这是从细作藏身处搜出的东西。”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有人想让我们自己乱起来。他们不怕我们强,怕我们齐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从今日起,所有新进人员必须经过三查——查身、查印、查声。每旬轮岗名单重新核对,凡揭发细作者,记功一次,赏银五两。”
台下渐渐安静。
“我知道有人在传,说我用什么邪法洗脑。”他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们——如果我要洗脑,为什么不把你们全变成听话的傀儡?为什么还要费劲立规矩、分药材、定轮班?”
没人回答。
“他们不要我们的命。”他握紧玉片,“他们要的是我们自己毁掉秩序。现在我告诉你们——规矩还在,人心没丢。”
他走下高台,赵天鹰立即带人前往各营展开突击排查。
白芷跟上来,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陈无涯望着远处医营方向,“他们既然敢留下这些东西,就一定会回来取。或者……派人来看结果。”
他停顿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角子,放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又收回袖中。
太阳升至中天,营地警戒逐步恢复常态。巡查司上报,再未发现异常聚集或煽动言行。
陈无涯回到军帐,将黑玉片与那枚刻有“半环抱月”的银角子并排放在一起。两件东西静静躺在案头,像两种命运的对照。
门外脚步声响起,亲卫低声禀报:“东门守卫发现一名杂役形迹可疑,试图靠近传令台,已被控制。”
陈无涯缓缓抬头,眼中寒光一闪。
他站起身,手按剑柄,朝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