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南岳衡山,层林尽染,秋意正浓。
与长沙城中的焦土残垣不同,这里山峦叠翠,古刹掩映,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山道上是频繁往来的汽车、随处可见的哨卡,以及空气中隐隐弥漫的紧张气息,无不提醒着众人,这座佛教名山此刻正承载着一个国家的战时神经中枢。
顾家生随着总裁一行抵达南岳衡山时,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洒在祝融峰上,给苍翠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边,可却怎么也掩不住山林间的那股肃杀之气。
车队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最终停在白龙潭畔的一处建筑群前。
这里原是教会所建的圣经学校,如今已成为第九战区的临时司令部。
学校建筑中西合璧,青砖灰瓦掩映在参天古木之中,一片肃静之象。
当总裁身着戎装、手持文明杖走进临时改成的会议室时,早已等候在此的第九战区高级将领们齐刷刷立正敬礼。
顾家生跟随着总裁一起走进会场,会议室原是学校的礼堂,此刻已是将星云集。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跃站在最前面,他此时面色凝重,罗灼英、杨僧也分列左右。各集团军的军长、师长们依次排开。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但眼神中更多是一种紧绷的专注。
在这远离前线却关乎全局的地方,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决定着千里之外数万将士的生死。
“咚~~~~!”
窗外传来了古刹的晚钟声,悠远而沉静,与此时会议室内的肃杀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诸位都坐吧。”
总裁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会议室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见他缓缓走到主位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文明杖立在身前,双手叠放其上,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
顾家生站在他身后偏右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大部分将领的表情。
他注意到老薛虽然站得笔直,但垂在裤缝边的手却微微握拳,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压力。
“南岳是个好地方。”
总裁终于开口了,可话题却出人意料。
“第三次了,我这是第三次在这里召开军事会议。第一次,是武汉刚失守的时候,那个时候人心惶惶;第二次,是在第一次长沙会战前,我们在这里定下了‘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而今天,是第三次!”
他手中的文明杖轻轻点了点地面。
“每次来这里,我的心情都不一样。但这次,最沉重。”
礼堂里静得仿佛能听到山风穿过松林的声音。
“从南岳再往北一百多里,就是长沙城。”
总裁转过身,望向窗外暮色中的群山。
“就在那里,半个月前,我七万将士血染沙场。今天坐在这里的诸位,有人亲自指挥了那场战役,有人派出了自己的部队,有人每天都在看战报。谁能告诉我,夜里……诸位睡得着吗?”
总裁的最后这一个问题,声音陡然提高,在礼堂的穹顶下不断回荡着。
薛跃猛地站起身:
“报告委座!职有罪,职身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指挥失当,致使将士重大伤亡,请委座……”
“我没问你有罪无罪。”
总裁打断了他,声音却又恢复了平静。
“我问的是,诸位.....夜里睡得着吗?”
薛跃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难眠。”
“难眠就对了!”
总裁这才缓缓走回主位。
“但言能安眠的,就不配坐在这里,不配带兵打仗!”
他将双手按在桌面上。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来问罪的。如果要问罪,第一个该问的就是我——蒋某人!是我这个全国抗战领袖指挥无方,是我对前线支援不力,是我.........愧对这血染疆场的七万忠魂。”
他的话音未落,下面将领却纷纷起立:
“委座!”
顾家生看见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眼中已然泛起了泪光。他知道,总裁的这番话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民革命军中,最高统帅当众揽责,这是不多见的,无论总裁此时是真情实意也好,作秀也罢,至少……眼下这波演讲顾家生在心底给打个了90分。
“坐下,都坐下。”
总裁摆了摆手,自己却依然站着。
“诸位!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就直接说正事。林次长,把战报摘要发下去。”
军令部次长林尉连忙示意参谋军官分发文件,纸张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每个高级将领的脸色却随着阅读越来越凝重。
“都看完了?”
几分钟后,总裁问向众人。
“说说吧.....都有什么感受?除了痛心之外,还有什么?”
第27集团军总司令杨僧率先站起来,这位老将声音洪亮:
“委座!此战失利,情报失误首当其冲!日军从汨罗江侧翼登陆,我军竟毫无察觉,此乃情报部门严重失职!还有各部队协同不畅!”
第30集团军总司令王陵击补充着。
“在我军被分割包围时,相邻部队不敢主动救援,怕陷入重围,结果被日军各个击破!”
“工事构筑也有问题,防线纵深不够……”
“炮兵支援不及时……”
将领们纷纷发言,会议室渐渐热闹起来。
总裁静静听着,等大家说得都差不多了,他才抬手示意安静。
“说得都对,都说到了点子上。情报、协同作战、工事、炮火……这些都是技术问题。但我想问一个根本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巨幅作战地图前,顾家生连忙上前一步为他指示位置。
“我们为什么要守长沙?”
总裁转身,看向众人:
“单从纯军事角度看,长沙无险可守,易攻难守。可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和日军反复拉锯,并且还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总裁的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因为长沙不是军事问题,是政治问题,是民心问题,是国际观瞻问题!”
总裁自问自答。
“自武汉失守后,国际上有多少人在唱衰我华夏?说我们只能退、退、退,退到西南山区去苟延残喘!第一次长沙会战,我们守住了,国际上是怎么评价的?我们华夏军队还有战斗力,华夏还没亡!”
他用文明杖重重敲了敲地图上的长沙位置:
“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象征!它象征着我华夏军队还能打,象征着我国民政府还能守,象征着我四万万同胞还没有屈服!
所以,长沙必须守,而且必须要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