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峡谷一役，以陈冰团伙的彻底崩溃告终。首恶陈冰在“因果反噬”中凄惨陨落，孙厉、周通被云芷等人重伤擒获，灰袍老者见势不妙，提前用毒雾遁走，不知所踪。其余二十余名炼气期修士，或降或逃，树倒猢狲散。
公约团体大获全胜，不仅夺回了被抢的珍稀灵药（虽然部分已被消耗），缴获了大量战利品（法器、丹药、灵石），更重要的是，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和近乎“天谴”般对首恶的惩处，向整个青冥秘境的探索者，宣告了“公约秩序”的强大力量与执行力。
经此一战，“公约”二字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带着血与火的威严，深深烙印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中。
秘境探索的剩余几日，变得异常“平和”。公约团体内部凝聚力空前强大，探索效率进一步提高，再未遇到大规模的抢劫或挑衅。那些独行客和小团体，要么远远避开公约团体的活动范围，要么在遭遇时表现出明显的克制甚至友善。一种基于实力和规则的、脆弱的“新秩序”，在秘境这片小天地里悄然建立。
七日期满，空间裂隙再次开启。
当凌皓率领着四十二名（后续探索又有几人因伤退出）公约成员，带着远超往届平均水准的丰厚收获，从容不迫地走出秘境时，守候在外的天枢城长老和各方势力代表，表情精彩纷呈。
城主云珩真人目光深邃，看着虽然略显疲惫但精气神完足、队列隐隐透着章法的公约团体，再对比那些或失魂落魄、或带伤挂彩、收获寥寥的其他探索者（尤其是几个世家子弟脸色铁青，他们派进去的“精锐”损失不小），心中已有计较。
回到天枢城，论功行赏，分配资源，又是一番牵扯。凌皓提交了关于陈冰违约杀人、公约团体依规惩戒的详细报告（附证据），并主动将大部分战利品按公约原则进行公开分配，自己只取了一份与贡献相符、不显山露水的份额。此举赢得了公约成员更深的信服，也让外界无话可说——人家是按规矩办事，有理有据，收获也是堂堂正正。
但风波并未平息。陈冰身死，孙厉、周通被擒，涉及陈家、孙家、周家三个在天枢城颇有势力的家族。尽管凌皓证据确凿，且陈冰死状诡异（业力反噬痕迹明显，非直接死于人手），三大家族还是联合发难，向城主府施压，要求严惩“擅杀同门”、“聚众作乱”的凌皓。
城主府议事大殿，再次成为了博弈的战场。
面对三家长老的咄咄逼人，凌皓从容不迫，再次展示了他那缜密的逻辑和“法学”功底。
“擅杀同门？陈冰杀害李虎在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出示留影石片段及幸存者证言）。依据宗门铁律第七十三条，‘秘境探索，生死各安天命’之惯例，并非赋予肆意残杀同门之权，而是指因争夺资源、应对险境之正常伤亡。陈冰设伏围攻，意在杀人夺宝，已超出‘各安天命’范畴，属故意杀人，触犯宗门律法第五条！”
“至于‘聚众作乱’……青冥秘境临时探险行为公约，乃为保障探索者基本安全与公平，减少内耗，有五十余位道友自愿签署，城主府亦知晓且未反对（凌皓提交了当时在集市推广时，有城主府执事在场的间接证据）。公约团体乃依约自保、惩恶之举，何来‘作乱’？若依几位长老所言，难道同门遇害，我等只能引颈就戮，不能依约互助、依规讨还公道？此非宗门立派之本意！”
“至于陈冰死因，”凌皓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凛然，“其周身业力缠绕，反噬痕迹明显，乃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此非人力所能为，实乃其自身恶行积累所致！晚辈不过恰逢其会，见证了天理循环而已。若几位长老认为此乃‘擅杀’，莫非是要质疑……天道不公？”
一顶“质疑天道”的大帽子扣下来，三家长老顿时语塞，脸色铁青。他们可以质疑凌皓，但绝不敢公然质疑“天道”和“业力”这种修真界根深蒂固的底层逻辑，尤其是陈冰那惨烈的死状，确实怎么看都像是遭了天谴。
云珩真人适时出面调和，最终裁定：陈冰之死咎由自取；孙厉、周通参与围攻，罚没部分资源，禁闭思过；凌皓及公约团体依约行事，无过有功。此事就此揭过。
三大家族虽然憋屈，但在证据、道理和城主态度面前，也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但他们看向凌皓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忌惮，而是带着刻骨的怨毒。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风波暂时平息，凌皓在天枢城的名声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仅因其在秘境中的神奇表现（改良法器、制定公约、以弱胜强、疑似引动天谴诛杀首恶），更因其在议事大殿上那番引经据典、逻辑严密的辩驳，让许多原本对他“奇技淫巧”不屑一顾的修士，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然而，凌皓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口舌之争和一时得失上。
秘境归来的第十日，天枢城坊市最繁华的“青云街”东头，一间原本售卖低阶符箓的偏僻店铺，悄然换了招牌。
新招牌以沉稳的玄木制成，上书几个古朴有力的大字，却让所有路过的修士都为之侧目，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
“修真界法律援助中心”
（兼营：契约审查、纠纷调解、风险评估、规则咨询）
主理人：凌皓
招牌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知识有价，服务有偿。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店铺开张当日，并未张灯结彩，也没有锣鼓喧天。凌皓只是带着阿土、林小竹、王砚、苏晴四人，安静地坐在修缮一新的店铺内。店内陈设简洁，分成了几个区域：咨询接待台、资料查阅区（摆放着一些凌皓整理的关于宗门律法、常见契约模板、历年纠纷案例摘要的玉简）、以及一个用屏风隔开的“静议室”。
门外围观者众多，议论纷纷。
“修真界法律援助中心？这……这是什么东西？”
“法律援助？谁需要援助？杀人夺宝还需要援助吗？”
“契约审查？纠纷调解？凌皓这是想当和事佬？还是想插手别人的恩怨？”
“收费咨询？哈哈，他以为他是谁？天枢城长老会吗？谁会花钱找他咨询？”
嘲笑、质疑、好奇的目光交织。没人觉得这个奇怪的店铺能有什么生意。
凌皓对此早有预料，安然坐在主位，闭目养神。
阿土有些坐立不安，低声道：“师尊，这……真的会有人来吗？”
“会有的。”凌皓睁眼，目光平静，“而且，第一个客户，很快就会上门。”
话音未落，店铺门口的人群忽然被分开，一个身形佝偻、面色愁苦、修为只有炼气五层的老者，搀扶着一个面色发黑、气息奄奄、昏迷不醒的少年，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凌……凌上仙！救命！救救我孙儿！”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坊市‘百草堂’的丹师说我孙儿中了奇毒，需要‘碧磷解毒丹’才能救，可那丹药要五百下品灵石！我祖孙俩倾家荡产也凑不出啊！那丹师又说，可以签个‘做工抵债契约’，让我孙儿毒好后去他店里做三十年杂役抵债……我……我走投无路，听说您这里能看契约，求您给看看，这契约……这契约能签吗？”
老者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兽皮契约。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是城西的刘老汉！他孙子前几日进山采药，好像是被‘黑线蜈蚣’咬了！”
“百草堂的‘碧磷解毒丹’确实能解此毒，但五百灵石……啧啧，真是黑心！”
“做工三十年抵债？这跟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不过刘老汉能找到凌皓头上？凌皓懂解毒吗？懂契约吗？”
凌皓示意阿土扶起刘老汉，接过那张兽皮契约，快速扫了一遍。以他的“超级大脑”和对文字的敏感，瞬间就抓住了关键。
“契约正文约定：百草堂提供‘碧磷解毒丹’一枚，救治刘小栓（少年名）。刘小栓康复后，需至百草堂做工三十年，抵偿丹药费用及诊疗费。做工期间，食宿自理，月俸……一枚下品灵石。若中途违约或未能完成三十年工期，需赔付丹药原价十倍，即五千下品灵石，且百草堂有权采取‘任何必要手段’追索。”
凌皓念出几条关键条款，围观众人已经听得义愤填膺。
“月俸一枚下品灵石？打发叫花子吗？”
“违约赔五千？还要采取任何必要手段？这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
“刘老汉，这契约签不得啊！”
刘老汉哭道：“我也知道签不得……可我孙儿眼看就不行了啊！”
凌皓放下契约，走到昏迷的少年身边，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了搭脉（结合现代医学和中医望闻问切），最后用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探入其体内。
片刻后，他心中有数。
“刘老伯，令孙所中之毒，确实是‘黑线蜈蚣’之毒，毒性猛烈，已侵入心脉。‘碧磷解毒丹’确实对症。”凌皓缓缓道。
刘老汉和周围人心中一沉。
“但是，”凌皓话锋一转，“第一，此毒并非无药可解。除了‘碧磷解毒丹’，‘清心玉露丸’辅以‘金针渡穴’之法，同样可解，成本不超过一百五十灵石。第二，百草堂这份契约，存在多处显失公平之处，且涉嫌利用对方急迫情况订立不合理条款。依据《天枢城坊市交易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五条，‘乘人之危订立的契约，受损方有权请求撤销或变更’。第三，‘任何必要手段’追索条款，语义模糊，可能包含非法拘禁、暴力伤害等，违反宗门律法，此条款本身无效。”
他声音清晰，条理分明，不仅指出了契约的问题，还给出了替代方案和法律依据。
刘老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凌上仙！那……那我该怎么办？那清心玉露丸和金针渡穴……”
“清心玉露丸我恰好有备用的。”凌皓示意苏晴取来一个玉瓶，“金针渡穴之术，我也略通一二。今日既然开张，便做你第一单生意。”
他看向刘老汉：“法律援助，服务有偿。解你孙儿之毒，收费一百五十灵石，与市场价持平。同时，我可为你出具一份‘契约风险分析及法律意见书’，指出百草堂契约的不公与违法之处，并附上替代治疗方案证明，收费十枚下品灵石。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刘老汉喜极而泣，连忙掏出一个干瘪的储物袋，倒出所有灵石，勉强凑了一百六十枚，双手奉上，“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凌皓收下灵石，让阿土登记在册，开具了简陋的“服务凭证”。然后，他当场取出银针（特制的灵针），手法娴熟地为昏迷少年施针，同时喂服清心玉露丸。只见他下针又快又准，认穴奇准，灵力透过银针渡入，引导药力直达毒患之处。
不过半柱香功夫，少年脸上黑气褪去，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小栓！”刘老汉扑上去，抱住孙子，泣不成声。
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真救了！而且看起来比那昂贵的碧磷解毒丹效果也不差！更关键的是，凌皓不仅救人，还点破了百草堂的契约陷阱，提供了法律依据！
这“法律援助中心”，好像……真有点东西？
凌皓将那份契约和一份他现场书写的、盖有特制灵印（代表其身份和意见）的“法律意见书”递给刘老汉：“此意见书你收好。若百草堂纠缠，可凭此向坊市执事或城主府申诉。”
刘老汉千恩万谢，搀扶着刚刚解毒、还有些虚弱的孙子离开了。
店铺内恢复安静，但门外的围观者却更多了，议论声也变了风向。
“还真救活了？凌皓还会医术？”
“那契约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像很有道理啊！”
“一百六十灵石，虽然也不便宜，但比五百灵石的卖身契强太多了！而且还有法律意见书撑腰……”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排众而入。
这是一个满脸横肉、气息剽悍、修为在炼气九层的壮汉，腰间挎着一把鬼头刀。他大咧咧地走到咨询台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咚”地放在台面上，粗声道：“凌皓是吧？听说你这里能看契约、调解纠纷？老子有事找你！”
众人一看，认得此人，是坊市里有名的滚刀肉，名叫胡彪，专干些替人讨债、看场子的灰色营生，等闲人不敢招惹。
“胡彪？他来干什么？”
“准没好事！凌皓怕是要惹上麻烦了。”
凌皓面色不变：“胡道友请讲。”
胡彪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啪”地拍在桌上：“城东赵寡妇，三年前向他死鬼丈夫的兄弟王二麻子借了五十灵石，利滚利，现在连本带利欠老子二百灵石！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那赵寡妇还不起，王二麻子也跑了，这债自然落到老子这个保人头上！老子去找赵寡妇收债，那娘们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还跑到坊市执事那里告状，说老子逼良为娼！他娘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凌皓，你不是懂法吗？你给评评理，这债，该不该还？老子收债，合不合法？”
众人看向那张借据，确实是标准格式，有借款人（赵寡妇亡夫）、出借人（王二麻子）、保人（胡彪）签字画押，金额、利息（月息五分，利滚利）写得清楚。
月息五分，利滚利三年……从五十滚到二百，这利息高得吓人，但在民间借贷中，特别是这种有保人的情况下，也并不罕见。赵寡妇一个弱女子，亡夫兄弟坑她，借了这种阎王债，如今利滚利还不起，胡彪身为保人追债，手段可能激烈，但从借据本身看，胡彪似乎占着理。
大家都看向凌皓，看他如何“调解”。
凌皓拿起借据，仔细看了半晌，又问了胡彪几个问题，比如当初借贷的具体情形、赵寡妇是否知情、王二麻子下落等。胡彪回答得有些含糊，但咬定借据真实有效。
良久，凌皓放下借据，缓缓开口：“胡道友，此借据，从形式上看，要素齐全。”
胡彪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但是，”凌皓话锋一转，“有几个问题。第一，根据《天枢城民事律》，‘民间借贷利息，年息不得超过本金百分之三十，且禁止复利计算’。此借据约定月息五分，年息高达百分之六十，且明确‘利滚利’，已严重超出法定利率上限，且违反了禁止复利的规定。因此，超出法定上限部分的利息，不受保护。”
胡彪脸色一变：“你……你胡说！坊间借贷都是这个规矩！”
“坊间规矩，大不过宗门律法。”凌皓语气平淡，“第二，此债务原借款人为赵寡妇亡夫，借款人死亡，债务应由其遗产偿还。若遗产不足，则债务消灭。赵寡妇作为配偶，仅有义务以夫妻共同财产或继承的遗产为限承担责任。请问，赵寡妇亡夫可留有遗产？价值几何？是否足以偿还五十灵石本金及合法利息（年息30%，单利计算）？”
胡彪语塞，他哪管这些，只知道找欠债人要钱。
“第三，保人胡彪，你的责任是在主债务人（赵寡妇亡夫，已故）不履行债务时，代为履行。但前提是主债务合法有效。如今主债务利息部分严重违法，且主债务人已故，遗产情况不明。你直接向赵寡妇追索全部高额本息，并采用胁迫手段，已涉嫌‘敲诈勒索’和‘暴力逼债’，若赵寡妇举证，你恐有牢狱之灾。”
凌皓一番话，条分缕析，将看似简单的借贷纠纷，从利率合法性、债务继承、担保责任等多个角度剖析得清清楚楚，最后反而指出了胡彪行为的法律风险！
胡彪听得额头冒汗，他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凌皓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引用的什么“民事律”、“法定利率”，听起来就很唬人。
“那……那照你说，该怎么办？”胡彪的气势弱了下来。
“依律处理。”凌皓道，“首先，确定赵寡妇亡夫遗产情况。其次，以五十灵石为本金，按年息百分之三十（单利）计算三年利息，共计九十五灵石。以此数额为限，由遗产或赵寡妇在继承遗产范围内偿还。若遗产不足或无遗产，则债务消灭。至于你已支付的保金或损失，可向实际出借人及欺诈方王二麻子追偿。我可为你起草一份规范的‘债务重组及追偿建议书’，并附上相关法律条文，收费二十灵石。你可愿意？”
胡彪脸色变幻，权衡利弊。继续硬逼赵寡妇，可能钱拿不到多少，还要惹上官非。按凌皓说的办，虽然拿不到二百灵石，但能拿回部分合法本息，还能拿到追偿王二麻子的法律依据，似乎更稳妥，还能摆脱“暴力逼债”的恶名……
“……好！就按你说的办！二十灵石是吧？给你！”胡彪咬牙，又掏出二十灵石。他虽然肉疼，但比起可能惹上的麻烦，这钱花得值。
凌皓让林小竹登记，收钱，然后现场开始起草文书。
门外围观的人群，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个个面露惊异和思索。
先是救人性命、破解卖身契，现在又是化解高利贷纠纷，将横行坊市的滚刀肉说得服服帖帖……
这“修真界法律援助中心”，好像……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凌皓，他似乎是在用一套他们从未见过、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规则”和“知识”，来解决那些看似无解、只能靠武力或势力压服的纠纷。
知识有价，服务有偿。
当武力不能解决一切，当势力也有边界的时候，一种新的力量——基于规则、逻辑和知识的“法”的力量，正在这间不起眼的店铺里，悄然萌芽。
而它的创立者，收费咨询的第一天，就用两个活生生的案例，证明了它的价值。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开始在天枢城底层修士和部分中高层有心人中迅速传播。
“修真界法律援助中心”的招牌，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沉静而坚定的光泽。
凌皓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更复杂的纠纷，更强大的对手，更严峻的挑战，还在后面。
但他已铺下了第一块砖。
当暴力与权势的丛林里，出现了一盏基于规则与理性的明灯时，那些在黑暗中挣扎、无处申告的人们，自然会向它汇聚。
而他，将为他们提供“援助”。
当然，是收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