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工坊内，一片死寂，唯有那环形装置中央的翠绿光束稳定地指向虚空，以及侧面板上那几颗散发着微光的玉珠，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超越常理的发现。
那光束指向的，不是楚涵国境内的任何一地，甚至不是这片大陆已知的任何一个方位。它斜指苍穹，没入无尽的星空。
而那块星图面板上亮起的玉珠构成的图案，格物院最博学的天文大家反复核对后，确认其不属于任何已有星图记载的星座。它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独一无二的、指向某个特定“存在”的坐标。
“王爷，夫人，”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打破了沉默，“根据装置反应和能量共鸣峰值判断，这个‘坐标’所指向的……其能量源极度遥远，其性质……与那株萱草，与王爷和夫人灵魂中某种特质，同源性极高。它……它似乎不在我们这个世界。”
不在这个世界！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结论被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时，萧衍和苏郁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心悸。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远方，而是世界之外的彼方！
那个他们魂牵梦萦，却又因沉重羁绊而不敢深思的——现代世界！
“能确定具体位置吗？或者说……状态？”苏郁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紧紧握着萧衍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夜枭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属下无能。这装置只能指向，却无法‘看清’。我们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是时空的乱流，是稳定的世界，还是……仅仅是一个虚无的坐标。也不知道这连接是单向还是双向，更不知道……穿越可能付出的代价。”
代价。这个词让两人心中一沉。
昆吾山圣窟的毁灭还历历在目，那是以佟萱姿的生命为代价。如今，要主动去触碰这连接两个世界的未知通道，谁又能知道需要付出什么？
萧衍凝视着那道翠绿光束，目光仿佛要穿透工坊的屋顶，直达星空的彼岸。他灵魂深处，属于秋初霁的那部分对未知的好奇与探索欲蠢蠢欲动，而属于佟远山的那部分则满是对现有责任与安稳的权衡。
“继续研究，尝试稳定这个连接，并监测其能量波动规律。同时，尽一切可能，收集所有与时空、异界相关的古籍、传说、秘闻，哪怕只是只言片语！”萧衍下达了新的指令。在做出最终决定前，他们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接下来的数月，整个北境乃至更广阔地域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无数尘封的典籍被送入龙城，一些被视为荒诞不经的古老传说被重新审视，甚至一些隐居山林、被认为知晓天地秘辛的方外之士，也被“请”到了格物院。
研究在艰难中推进。他们发现，翠绿光束的强度与翡翠萱草花苞的状态紧密相连。花苞每饱满一分，光束便凝实一分，仿佛萱草开花，正不断加固、明确着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通过对古籍的梳理，以及苏郁对自身灵魂感应的深入体会，他们逐渐拼凑出一些模糊认知：这种跨越世界的连接极不稳定，需巨大能量维持，对穿越者灵魂强度要求极高。
血月似乎是一种周期性的、能提供这种跨界能量的天文现象。而翡翠萱草，因其承载了佟萱姿跨越生死界限的纯粹生机本源，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天然的“信标”与“稳定器”。
至于代价……古籍中语焉不详，多以“因果”、“宿命”、“魂飞魄散”等骇人字眼描述。唯一相对明确的是，这种逆天而行之事，必受反噬。
王府，内院。
夜色深沉，萧煜（安安）已经在乳母的安抚下熟睡。萧衍和苏郁却没有丝毫睡意，对坐在那盆翡翠萱草前。
萱草花苞浑圆饱满，翠绿欲滴，似下一刻便要绽放。柔和光晕笼罩暖阁，映照着两人复杂面容。
“格物院最新的模拟推演显示，”苏郁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若萱草绽放之际，我们借助其能量与血月残留之力共鸣，或许……尚存一线机会，让意识，抑或灵魂，短暂地‘投射’至坐标所指的彼端。但时间无法确定，可能一瞬，也可能数日。而且……意识回归的风险极大，可能迷失，可能受损，甚至可能……无法回归。”
她顿了顿，看向萧衍，眼中充满了挣扎：“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法确定那边的时间流速。古籍中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若是反过来……我们在此地拥有的一切，安安，北境的百姓，我们倾注了心血的事业……很可能在我们离开的瞬间，便已沧海桑田。”
这是最残酷的假设。可能他们只是去往那个世界一瞬，再回来时，楚涵国已过去数十年，儿子垂垂老矣，物是人非。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
萧衍沉默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即将绽放的花苞。
温润的能量波动荡漾开来，携着一缕萱姿独有的纯净气息，还带着一种似从遥远故乡传来的、模糊的呼唤。
一边，是魂牵梦萦的故土，是可能存在的、关于佟萱姿下落的答案，是内心深处对“我是谁”的终极探寻。
另一边，是沉甸甸的责任，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是共同开创的盛世，是五年相濡以沫、早已融入骨血的深情。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归处”？
“我们……需要做出选择了。”萧衍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苏郁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花苞传来的微弱脉动，也感受着他内心的波澜。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意味着对另一条的彻底割舍。这个抉择，太过沉重，足以压垮任何坚强的灵魂。
暖阁内，只有翡翠萱草的光晕在静静流淌，映照着两个陷入深深挣扎的灵魂，等待着那个必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黎明。
星图已指路，心渊起回响。归途的答案，似乎就藏在那即将绽放的花苞里，等待他们以勇气与抉择，亲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