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玉的警告,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虽然只是“或有西风过境”几个字,却在藏兵谷的核心层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张远声立刻召集了紧急会议。总务堂的地图上,代表汉中盆地的区域被重点标注,而在其西侧,代表着张献忠势力的黑色箭头,被胡瞎子根据最新情报,又向前延伸了一小段,箭头的尖端,已经抵近了汉中西南的宁羌州边界。
“西风……果然是指八大王(张献忠)。”李岩面色凝重,“姜怀玉特意提醒,说明这股‘风’不仅会来,而且可能来势不弱。宁羌州若失,汉中门户洞开。以赵光远、贺珍之能,绝难抵挡张献忠虎狼之师。”
赵武却有不同的看法:“张献忠来了又怎样?他在四川杀人放火,名声比鞑子还臭!汉中百姓就算再恨赵光远,也未必欢迎他。说不定,还能让赵光远和贺珍那两个草包暂时放下内斗,联手御敌呢?”
“联手?”韩猛嗤笑一声,“就凭他们?互拖后腿还差不多。末将担心的是,张献忠一来,汉中彻底大乱,我们那些伸进去的手,还有正在谋划的矿脉生意,恐怕都要受影响,甚至被连根拔起。”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藏兵谷对汉中的渗透才刚刚起步,如同小心翼翼埋下的种子,最怕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
张远声沉默地听着众人的讨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张献忠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这位明末另一位着名的农民军领袖,以手段酷烈、流动性强着称,其破坏力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清军。若让他席卷汉中,藏兵谷不但前功尽弃,还可能面临一个更不可预测、更残忍的邻居。
但危机,往往也蕴藏着转机。
“张献忠要来,对我们未必全是坏事。”张远声缓缓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赵光远、贺珍必然恐慌,他们内部矛盾会因此暂时压下还是彻底爆发,尚在两可之间。汉中城内外的守军,士气本就低落,面对张献忠,恐怕未战先怯。”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汉中城的位置:“张献忠若真的大举进攻,赵、贺二人无非三条路:降、战、逃。降,以张献忠的性子,他们未必有好下场;战,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最可能的是逃——带着搜刮的财富和亲信部队,向北逃入秦岭,或者向东逃往湖广。”
李岩眼睛一亮:“庄主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趁乱取利?甚至……趁虚而入?”
“不是现在。”张远声摇头,“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在张献忠的兵锋下夺取并守住汉中城。但我们可以做两件事:第一,加速我们的渗透和布局。张献忠逼近的压力,会让赵光远、贺珍更加专注于防务和敛财,对我们这些小规模的资源交易和人员渗透,反而可能放松警惕。告诉陈石头和我们在汉中的人,抓住这个机会,尽快打通矿石外运的渠道,建立更稳固的隐蔽据点,尤其是利用那些废弛的古栈道。”
“第二,”张远声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要密切关注张献忠的动向和赵、贺的反应。如果赵光远或贺珍真的选择逃跑,或者其部下发生哗变……这或许是我们吸纳其溃散的有生力量,甚至以‘协助守土’、‘保境安民’的名义,将触角伸向汉中某些紧要隘口的机会。”
这是一个更加长远且需要精准时机的谋划。核心在于“趁乱”,但绝不能“卷入乱中”。
“胡瞎子。”张远声看向情报负责人,“动用姜家的渠道,不惜代价,尽快搞清楚张献忠此番东向的规模、主将、真实意图!是他本部主力,还是偏师试探?他是想占据汉中作为进攻陕西的跳板,还是仅仅为了劫掠粮草物资?”
“是!属下立刻去办!”
“韩猛,你派一队最精干的骑兵斥候,绕过汉中正面,从北侧山地向宁羌州方向运动,实地侦察张献忠前锋的动向、军纪、战斗力。记住,只观察,绝不交战,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回报!”
“末将领命!”
“宋先生,李岩先生,谷内军工生产和物资储备,按原计划加速进行。另外,可以开始秘密准备一批用于山地快速机动的轻便装备和十日份的干粮。”
一道道指令迅速下达,藏兵谷的机器再次加速运转,但这一次的指向更加明确——在即将到来的“西风”中,不仅要保全自身,还要像最灵敏的冲浪者一样,试图驾驭那股混乱的浪潮,从中获取前进的动力。
会后,张远声独自留在总务堂,望着地图上那片风云变幻的区域。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越来越复杂的棋。对手不仅有残暴的清廷、腐朽的南明、割据的军阀,现在又加上了行事难以预测的张献忠。
但他别无选择。乱世求生,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甚至可能是覆灭。汉中,是他们跳出秦岭绝地、获取更大生存空间的必争之地。
“八大王……”张远声低声念着这个绰号,记忆中关于张献忠“屠蜀”的残酷记载一闪而过,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凛冽的寒意。与这样的对手周旋,任何疏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更加清醒。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山风穿过谷口,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真的带来了远方某种躁动不安的气息。西风欲来,山雨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