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戈壁滩,冷得像能把人骨头冻裂。
风不大,但带着哨音,卷着细沙和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疼。
史小凡跟在顾顺身后,尽量压着步子,但右腿的支架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还是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哒、哒”声,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只能走得更慢,更小心。
顾顺走得像只真正的雪豹,脚步极轻,
几乎听不到声音,身体始终保持着低姿,利用每一块岩石、每一处低洼的阴影。
他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用夜视仪观察前方,
然后打出手势,示意史小凡跟上或者等待。
耳机里传来林恒压低的声音:“信号扫描持续进行,目标区域暂无异常发射。
注意,你们左前方约八百米处,热成像显示有小型温血动物活动,可能是野狼,注意避让。”
“收到。”史小凡轻声回应,将林恒的提醒转告给顾顺。顾顺微微点头,调整了路线,绕开了那片区域。
距离秃鹫岭还有大约三公里,但地形开始变得更加复杂。
大片风化的岩石形成天然的迷宫,干涸的河床在这里变得陡峭深邃。
顾顺选择了一条沿着山脊侧翼迂回的路线,虽然绕远,但更隐蔽,视野也更好。
两人在岩石间沉默地穿行。
史小凡感觉自己的体力在快速流失,右腿的旧伤处开始传来熟悉的、令人不安的胀痛。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顾顺的节奏。这时候不能掉队,更不能成为拖累。
又前进了大概一公里,顾顺突然停下,蹲在一块巨石后面,示意史小凡隐蔽。
他举起观测镜,仔细看向秃鹫岭主峰的方向,看了很久。
“有发现?”
史小凡爬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
“不确定。”
顾顺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模糊,
“主峰东侧那个突出的岩台下面,石头阴影的形状……有点不自然。
像是有东西伪装过,但伪装布的颜色和纹理,
跟周围岩石的色差在夜视仪下非常轻微,几乎难以分辨。”
史小凡接过顾顺递过来的观测镜,调整焦距看去。
果然,在顾顺指出的位置,那片岩石阴影的边缘线条显得有些过于“整齐”,不像自然风化的结果。
而且阴影内部的温度似乎也比周围岩石略高一点点,
在热成像模式下呈现极其微弱的差异。
“像是有人长时间停留留下的余温,或者……设备散热?”史小凡猜测。
“可能。”顾顺收回观测镜,“但没看到人,也没发现明显的观测孔或天线。需要再靠近确认。”
“林恒,听到吗?”史小凡呼叫后方。
“听到,请讲。”
“我们在秃鹫岭主峰东侧岩台下方发现可疑热源和伪装痕迹,未发现人员活动。继续监测该区域信号。”史小凡报告。
“明白。持续扫描中,暂无电子信号。你们小心。”
两人继续向前摸进,速度更慢,动作更轻。
距离可疑点大约四百米时,顾顺再次停下,这次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地面。
史小凡会意,趴下身,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岩石地面。
一开始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但慢慢地,
他隐约听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内部运转,或者是……相机快门?
每隔几十秒响一次,非常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
有东西在工作!
他和顾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不是动物的声音。
顾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留在原地掩护,
自己则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岩石缝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
狙击手的潜行技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史小凡架好望远镜,枪口指向顾顺前进方向可能出现的威胁区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右腿的疼痛似乎也因为紧张而暂时被忽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顺消失在岩石的黑暗中,
耳机里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和林恒每隔几分钟汇报的“无信号”。
突然,顾顺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在耳机里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确认观测点!岩台下有人工开凿的浅洞,
内置光学观测设备和微型信号中继器!
无人值守,设备处于低功耗自动运行状态!
发现指纹和……英文标识残留!”
英文标识!阿尔蒂斯!
史小凡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们!
“能判断设备用途和传输方向吗?”
他立刻问。
“观测设备指向我方基地和两条主要通道。
中继器型号很新,应该是将观测数据存储后,定期或有触发条件时自动上传。
上传方向……”顾顺顿了顿,似乎在调整侦测设备,
“信号指向……西北方向,境外,距离大约……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山谷。”
二十公里,已经越境了!对方的接收点设在境外!
“林恒!发现阿尔蒂斯隐蔽观察哨!
设备自动运行,数据传输指向境外二十公里处!立即将坐标上报!
请求对该境外区域进行侦察监视!”
史小凡对着麦克风急声道。
“明白!坐标已记录,立刻上报!”
林恒的声音也带着紧张。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咻——轰!”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后方响起,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
火光瞬间照亮了一片山岩,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不是朝着他们来的,爆炸点在他们来路上大约三百米处!
“有埋伏!”
顾顺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
“是阔剑式定向雷!遥控引爆!我们被发现了!”
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史小凡的耳机里传来林恒惊恐的喊叫:
“多个热源信号突然出现!在你们周围!三点钟、九点钟、十一点钟方向!
正在快速移动包抄!是伏兵!他们早就等着了!”
中计了!那个观察哨可能本身就是个诱饵!
阿尔蒂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侦察行动,甚至可能通过技术手段监听了他们的通讯(虽然林恒的设备有加密,但未必绝对安全),然后在这里布下了口袋!
“顾顺!撤!向我靠拢!”
史小凡嘶吼道,同时举枪朝着最近的热源信号方向(三点钟)打出一个短点射,
不是为了击中,而是为了压制和示警。
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火星。
对方的反应极快,立刻有更加密集的火力还击过来,子弹噗噗地打在史小凡藏身的岩石周围,压得他抬不起头。
听枪声,不是狙击步枪,而是加了消音器的突击步枪,人数不少!
顾顺的身影从黑暗中急速退回,动作快得带起风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打碎了旁边的石块。
“走!原路返回不行了,被炸断了!”
顾顺低吼,一把拽起史小凡,拖着他向旁边一条更陡峭、更狭窄的碎石坡冲去,
“下沟!往东!”
东边是更深的干河床和乱石区,地形更复杂,但也更利于隐蔽周旋。
史小凡的右腿在狂奔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几乎是被顾顺半拖半拽着冲下陡坡,碎石在脚下翻滚,好几次差点摔倒。
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和零星的枪声紧追不舍。
对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小分队,而且对这片地形似乎也有一定了解。
“林恒!报告敌人数量和位置!
我们需要支援!”
史小凡一边跑一边喊。
“至少六人!分成两个小组,交叉追击!
速度很快!赵营长已经接到警报,边防连正在集结,但赶到你们位置最快也要二十分钟!
基地应急小组正在出动,但只有五个人!”林恒的声音带着绝望,
“你们撑住!”
二十分钟!在这片复杂地形里被六个阿尔蒂斯精锐追击,
别说二十分钟,十分钟都可能是生死线!
“不能回基地方向,会把敌人引过去!”
史小凡瞬间做出判断,“顾顺,往‘野狼谷’方向引!
那里地形最乱,岔路多!”
“明白!”
顾顺没有废话,改变方向,带着史小凡冲进一条更加狭窄、两侧都是风化岩柱的裂谷。
裂谷里黑暗如墨,只有头顶一线微弱的星光。
脚下的路更加难行。史小凡的右腿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次跳跃跨过一道石缝时,
支架关节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彻底卡死!
他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碎石上,右腿传来钻心的剧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小凡!”顾顺急忙回身。
“别管我!支架坏了!你走!
去野狼谷深处找地方建立阻击点!”
史小凡忍着剧痛,试图爬起来,但右腿完全不听使唤。
“不可能!”顾顺斩钉截铁,伸手就要拉他。
“执行命令!”
史小凡猛地推开他的手,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决绝的光,
“我是队长!我腿废了,跑不了,但我还能打!
你活着,才能把情报带回去,才能拖住他们!快走!”
追击的脚步声和战术手电的光柱已经出现在裂谷入口!
顾顺看着史小凡,又看了一眼逼近的敌人,牙关咬得咯咯响。
他知道史小凡说的是对的,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保住情报和争取时间的办法。
“保重!”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最后深深看了史小凡一眼,转身,像幽灵一样消失在裂谷深处的黑暗中。
史小凡靠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喘着气,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冷汗淋漓。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又摸出仅剩的两颗手雷。
然后,他拿起通讯器,对林恒说道:
“林恒,记录:
阿尔蒂斯已在我境内秃鹫岭设立隐蔽观察哨,并预伏精锐小队。
其意图为长期监视及必要时突袭我黑石山基地。
建议立刻拔除观察哨,并加强相关区域监控。
顾顺携带关键证据往野狼谷方向撤离,请设法接应。”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下来:
“我留下断后。告诉我哥和小庄他们……别犯傻。”
说完,他关掉了通讯器的发射功能,只保留接收。
手电的光柱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对方低沉的、用英语交流战术的声音。
史小凡握紧了冰冷的手枪,将身体更深地缩进岩石的阴影里,
左眼透过岩石缝隙,死死盯着光源的方向。
右腿的旧伤如同苏醒的火山般咆哮起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了。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