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南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俚部落的竹楼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顺着茅草缝隙渗下来,在泥地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首领俚火烦躁地用脚碾着地上的水渍,手里攥着根烧焦的木棍——那是今早试种中原稻种时,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熄的火堆。
“首领,雷州半岛的使者回来了!”寨门方向传来呼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俚火猛地抬头,只见五日前派去打探的青年阿火山,正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藤筐,浑身湿透地冲进竹楼,筐里的东西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还在滴着水。
“慌什么?”俚火板着脸,心里却止不住地发跳。他知道阿火山的性子,若不是见到了天大的稀奇事,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阿火山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一把扯开油布——藤筐里躺着几株绿油油的植物,叶片宽大如掌,根部还沾着湿润的泥土;旁边放着个陶罐,里面装着颗粒饱满的种子,外壳泛着奇异的红棕色;最底下压着几张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某种图谱。
“首领您看!这是中原的‘番薯’,赵将军说在咱们琼南的火山土里能长得比西瓜还大!”阿火山举起那株植物,叶片上的水珠甩了俚火一脸,“还有这‘玉米’,耐旱耐涝,结的棒子比手臂还粗,煮着吃又甜又面!”
俚火的目光落在那张图谱上,上面用红笔圈着琼南的地形,标注着不同区域适合种植的作物:火山灰土壤区(肥力高、偏酸性)旁写着“番薯、玉米、橡胶树”;河谷冲积区(湿润、黏土多)旁标着“水稻、甘蔗”;甚至连山林边缘的坡地,都被划出来推荐种“木薯”,旁边注着“块根可食,叶子能喂猪”。
“这些……真能在琼南活?”俚火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统治的部落世代靠狩猎和少量刀耕火种为生,琼南的气候看似湿热,实则变幻莫测——雨季能连下半个月,旱季又能让河流断流,中原的作物到了这里,往往要么涝死,要么旱死,从来没成过事。
“不仅能活,还能高产!”阿火山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纸页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皱,上面是农师写下的种植要诀,“赵将军的农师说了,咱们的火山灰土看着贫瘠,其实含钾量高,正好适合番薯扎根。他们还教了‘起垄种植法’,把土堆成一条条高垄,下雨时水从垄沟流走,不怕涝;旱了就往沟里灌水,根能顺着缝隙往下扎。”
他蹲在地上,用烧焦的木棍画着垄沟的形状:“您看,垄高半尺,宽一尺,番薯苗栽在垄上,藤蔓往两边爬,结的块根都藏在垄里,不会泡在水里。农师还说,等藤蔓长到三尺长,要把尖掐了,让养分都往根上走,这样结的番薯才大。”
俚火盯着地上的图案,又看了看藤筐里鲜活的番薯苗,突然想起去年旱季,族里有三个孩子因为没粮吃,活活饿瘦了一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指着陶罐里的玉米种子:“这东西真能抗涝?”
“能!”阿火山拍着胸脯,“农师特意让我们看了试验田,雷州半岛上个月也下了场大雨,低洼处的水稻都淹了,玉米却没事,秆子还照样往上蹿。他们说玉米的根是‘气生根’,能从土里钻出来透气,就像咱们部落的人会游泳一样,淹不死!”
正说着,负责储存粮食的长老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空陶罐,脸色发灰:“首领,最后一点火山稻也吃完了,孩子们在外面哭着要吃的。”
俚火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抓起那株番薯苗,对阿火山说:“备船!我要亲自去雷州半岛!”
三日后,俚火的独木舟停靠在赤坎港时,赵信正在田埂上查看玉米的长势。这片试验田特意选了块类似琼南火山土的地块,玉米秆已经长到一人多高,宽大的叶片在风中舒展,顶端的雄花穗像顶毛茸茸的帽子。
“俚火首领来得正好,”赵信指着一株玉米,“你看这根系,已经从垄边钻出来了,这就是我说的气生根,专门对付积水的。”他让人刨开旁边的土,露出底下一串串饱满的番薯,紫皮黄心,最大的那个足有三斤重。
俚火蹲下身,用手摸着番薯光滑的表皮,又掐了点玉米嫩叶放在嘴里嚼——带着淡淡的甜味,汁水丰富。他突然站起身,对着赵信深深一揖:“赵将军,求您派农师去琼南吧!只要能让族人吃饱,俚部落愿归降,年年缴纳番薯和玉米!”
赵信扶起他,示意农官递过一份详细的《琼南作物种植规划》:“归降不是交易,是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农师可以去,但有三个条件:第一,要按我们的法子开垦梯田,防止水土流失;第二,建仓库储存粮食,雨季前备好干粮;第三,让孩子们学认字,知道每种作物的名字和习性,以后不用再靠天吃饭。”
他指着规划上的表格,上面记录着琼南的气候数据:
“年均气温25c,适合番薯、玉米、橡胶树生长;
年降水量1800毫米,雨季集中在5-10月,需提前挖排水沟;
火山灰土壤ph值5.5(偏酸性),需每亩撒50斤贝壳灰中和;
推荐轮作模式:番薯-玉米-豆类,保持土壤肥力。”
“这些数据,是农师用仪器测的,比老经验准。”赵信说,“按这个种,保准你们的粮仓堆不下。”
俚火看着表格上的数字,虽然大多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严谨。他想起部落里因误种而荒芜的土地,想起孩子们饥饿的哭声,突然将腰间的骨刀解下来,双手捧着递给赵信:“这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刀,杀过野猪,也护过族人。今天我把它交给将军,俚部落信您!”
赵信接过骨刀,刀鞘上的火焰图腾被摩挲得发亮。他让人取来一把新铸的铁锄,回赠给俚火:“用这把锄,种出比刀还硬的粮食,比什么都强。”
半个月后,首批农师跟着俚火的船队前往琼南。他们带去的不仅是番薯苗和玉米种,还有测量土地的绳尺、改良土壤的贝壳灰、记录生长情况的账簿。当第一株番薯苗在琼南的火山灰土里扎下根时,俚部落的孩子们围着农师,好奇地看着他们用炭笔在木板上写字——那是“番薯”两个字,笔画简单,却像一颗希望的种子,落在了这片热带土地上。
赵信站在赤坎港的望海台上,望着船队消失的方向。海风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的试验田里,玉米已经开始抽穗,金黄的花穗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知道,这些热带作物带来的不仅是粮食的惊喜,更是让琼南部落真正安心归降的底气——当土地能长出足够的希望,人心自然会向着安稳的方向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