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穿破云霄,如巨石砸入死寂的湖面,激起层层无形的涟漪。
那不是祈福的晨钟,而是催命的丧音,每一记都精准地敲在人的心魂之上。
苏晚棠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钉在那口古井上。
井面倒影里那成百上千双眼睛,仿佛感应到了钟声的召唤,贪婪与怨毒瞬间沸腾,几乎要从水面满溢而出!
“苏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先生吓得面无人色,牙关都在打颤。
苏晚棠没有回答。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炸开。
她不退反进,欺身至井沿,趁众人惊魂未定之际,飞快地逼出三滴殷红的心头血,滴入随身携带的朱砂小盒中。
“借我纸笔!”她喝道。
一旁的书童哆哆嗦嗦递上笔墨黄纸。
苏晚棠看也不看,直接将染血的指尖探入朱砂盒,血与砂瞬间相融,化作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她手腕翻飞,一个呼吸间,便在黄纸上折出一个巴掌大小、四肢俱全的纸人。
随即,她以血砂为墨,在纸人眉心点上一点,口中念念有词:“三魂通幽,七魄探渊,引魂童子,替我下泉!”
话音落,她屈指一弹,那“引魂童子”竟像活了一般,轻飘飘地跃起,一个倒栽葱,悄无声息地坠入井中,连一圈涟漪都未曾荡起。
苏晚棠双目紧闭,神识瞬间与那纸人相连。
一丈,三丈,五丈……井壁湿滑,长满青苔,阴冷刺骨。
十丈!
纸人骤然停住!
下方不再是水,而是一片混沌的虚空,虚空中悬浮着无数幽幽的灯火,每一盏灯火里都囚着一道扭曲的人影。
就在纸人出现的瞬间,无数双惨白干枯的手臂从虚空中猛地伸出,疯狂地拉扯、撕拽着纸人!
“嘶啦——”
苏晚棠的脑海中响起纸张被撕碎的脆响,一股尖锐的刺痛让她猛地睁开双眼,脸色比井边的苔藓还要苍白。
“这井不是通往地下水,是通往‘听世灯’的魂隙!”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有人用活人做灯油,用怨念做灯芯,把整座书院变成了一座喂养邪灯的阵眼!”
她说完,不顾体内翻涌的气血,再度咬破指尖,以雷霆之势在布满青苔的井沿上飞速画下一道繁复的符咒。
“封!”
最后一笔落下,她厉声喝道。
刹那间,井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寒气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寒气中,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层层叠叠地浮现,发出震慑魂魄的无声哀嚎。
周围的仆役和学子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就有几个胆小的昏死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沉稳的嗓音穿透了所有鬼哭神嚎。
“都退下。”
顾昭珩一袭玄衣,不知何时已站在庭院入口,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内敛的便装暗卫,如磐石般镇住了全场的混乱。
他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众人,精准地落在苏晚棠苍白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几步走到井边,视线在井沿那道血色符文上停留了一瞬,低声道:“你昨夜耗了心神,不必硬撑。”
“我没……”苏晚棠刚想嘴硬反驳,却见他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一物。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青铜匣,通体泛着古朴的幽光,匣面上竟也刻着与那些引魂灯笼同源的诡异符文,只是符文的走向截然相反,透着一股肃杀的镇压之意。
“这是……?”苏晚棠一愣。
“锁鸣器。”顾昭珩淡淡解释,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昨夜从赵管事丢弃的香炉灰烬里拼凑出的图样,让王府匠人连夜赶制的。能阻断特定频率的声波共鸣。”他墨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你说井里有‘声音’,那本王就替你堵住这要命的耳朵。”
一句话,平淡无波,却像一块温热的石头,沉甸甸地砸进了苏晚棠的心湖。
他信她。
他不仅信了她那句玄之又玄的“井中有耳”,还在一夜之间就为她找到了破解之法。
苏晚棠心头一热,正要开口,异变陡生!
一直躺在廊下昏迷不醒的婢女小桃,竟如一具被线操控的木偶般,“霍”地一下直挺挺站了起来!
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已是一片死寂的漆黑,看不到半点眼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磨得锃亮的削笔小刀,刀尖闪着寒光,直奔苏晚棠的咽喉而来!
“苏姑娘小心!”周先生惊呼一声,想上前阻拦,却被小桃看似瘦弱的身子一脚踹开,滚出丈远。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眼看刀尖就要触及苏晚棠细腻的脖颈,一道玄色身影快如鬼魅,一步横移,将她强行拽入怀中。
“噗嗤!”
是利刃入肉的闷响!
苏晚棠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带得撞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着熟悉的龙涎香。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的却是顾昭珩紧绷的下颌线,以及他那只徒手抓住刀刃的右手。
鲜血,顺着他修长好看的指缝间汩汩流出,一滴、两滴……迅速染红了他玄色的袖口,触目惊心。
“王爷!”暗卫们脸色大变,瞬间上前将小桃死死制住。
可那婢女仿佛不知疼痛,手腕被反剪,口中却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钥匙!交出钥匙!井要开了!”
看着那不断滴落的鲜血,苏晚棠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剧痛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感从她识海深处的金焰灯轰然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她不再压制!
“放开她!”苏晚棠冷喝一声,猛地挣开顾昭珩的怀抱。
她双手在胸前疾速结印,眉心处,一点清魂微光骤然亮起,不再是昨夜那般不受控制的迸发,而是凝聚成一道凝实无比的金色光链,如一道破开黑暗的圣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小桃的天灵盖!
“啊——!”
小桃浑身剧颤,眼中翻涌的黑雾仿佛遇到了克星,疯狂挣扎扭曲,最终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彻底晕死过去。
那道金色光链余势未消,竟如有灵性一般,顺着井口符咒的裂缝“嗖”地钻入地底!
“噼啪!噼啪!”
庭院四周的地面下,接连传来几声细微的爆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摧毁。
净化了小桃,还顺带毁了几盏子灯?
苏晚棠心头一喜,但下一秒,整片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
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仿佛是万千冤魂在同一时刻发出的沉重叹息。
庭院廊下悬挂的八盏巨大“文枢灯”无风自动,灯笼内的烛火“呼”地一下,由原本的暖红色,尽数转为一种不祥的诡异紫色!
“不好!”
顾昭珩一把揽住苏晚棠摇摇欲坠的腰身,将她带离井口三步远,声音冷厉如冰:“阵法动摇,主灯要现了!掘地三尺,给本王把所有埋在地下的灯都挖出来!”
“是!”暗卫领命,就要动手。
就在此时,赵管事带着几名书院仆役,满头大汗地从院外匆匆跑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惊慌:“王爷!不好了!东墙外发现一个地道入口,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不知……是不是贼人所为!”
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禀报,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飞快瞥了一眼那口寒气稍歇的古井,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阴冷的弧度。
地道么……
顾昭珩深邃的目光从赵管事那张“忠心耿耿”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他指向的东墙之外。
那里的黑暗,仿佛正张开一张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