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然转急,卷起地上破碎的灯笼纸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苏晚棠靠在顾昭珩怀里,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心中却警铃大作。
远处那高耸入云的钟楼,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
归府的马车在夜色中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辚辚声。
苏晚棠倚着车厢软壁,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惫的剪影。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识海深处那盏金焰灯仍在微微震颤,方才那一道不受控制迸发出的清魂微光,几乎耗尽了她数日来积攒的心神。
一件带着淡淡龙涎香和体温的玄色披风,悄无声息地覆上她的肩头。
苏晚棠眼皮未抬,却知道是谁。
她正想开口说句无妨,一只微凉的手指忽然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红色护魂绳。
那绳结上,一丝极淡的金色残光如游鱼般一闪而逝。
顾昭珩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声音低沉而压抑:“你今日……用了什么?”
他没有问那金光是什么,而是问她用了什么。
一字之差,关切之意天差地别。
苏晚棠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不过是卦门用来镇魂的老把戏,几枚铜钱罢了,王爷多心了。”
话音未落,他修长的指尖已然搭上了她的脉门。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力探入,瞬间便察觉到她体内气血的紊乱与虚空。
顾昭珩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却终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将手指的力道放得更轻,缓缓将一股纯净的内力渡了过去,替她梳理着躁动的经脉。
他不说,她也不言。
这狭小的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彼此微弱的呼吸和袖底无声的温存。
同一时刻,京城西市一座荒废的破庙内,一个枯瘦的身影避过巡夜的更夫,如鬼魅般闪了进去。
正是书院的宴会执事,赵管事。
他走到早已蛛网遍布的石台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枚从李四郎衣领夹层里搜得的微型铃铛残片。
月光下,残片边缘两个模糊的古篆“听世”若隐若现。
他将残片置于石台之上,下一瞬,残片竟如投入水面的石子,泛起一圈幽蓝色的雾气,在空中扭曲、凝聚,幻化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模糊人影。
“夜宴失控,但目标现身了。”赵管事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卦门血脉果真能引动‘听世灯’的本源清光,她就是‘钥匙’,绝无差错!”
那虚影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一枚棋子失控而已,无伤大雅。莫让定王察觉你在盯她,这头狼崽子比他那皇帝老子更难缠。”
“属下明白。”
“明日午时,启动东院那口‘回音井’的子阵。”虚影的语气愈发阴森,“我要她亲耳听见,百鬼缠身,万魂哭嚎的滋味!”
话音落,蓝色雾气骤然收缩,连同那枚铃铛残片一同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侯府,静思院。
苏晚棠打发走所有婢女,独坐闺房。
她没有点灯,任由月光如水银般泻入。
她深吸一口气,咬破指尖,以殷红的血珠为引,在面前摊开的黄纸上迅速画下一幅繁复无比的“九灯连环图”。
图成,她将那三枚在宴会上用过的铜钱置于图心,指尖掐诀,口中默念咒文。
三枚铜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在纸面上逆时针疾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
突然,“铮”的一声脆响,三枚铜钱竟同时从中断裂!
一缕血气从炸裂的铜钱中升腾而起,在黄纸上缓缓凝聚成一行字:井中有耳,勿近东墙。
苏晚棠心头猛地一凛!
书院东院,确实有一口常年废弃的古井,传闻夜半时分,总能听见井下传来女子如泣如诉的水声。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起风,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落在窗棂上。
苏晚棠目光一凝,那枯叶的叶脉之上,竟隐隐透出一种与夜宴灯笼符文极为相似的诡异纹路!
王府,书房。
顾昭珩一袭黑衣,立于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精细地还原了整个白鹭书院的地形,他的指尖正缓缓划过书院东侧的院墙。
“赵管事今夜的行踪?”他头也未抬,声音冷得像冰。
暗卫统领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呈上一张被火燎过的焦黄纸条:“回王爷,赵管事戌时离院,亥时入西市破庙,停留一刻钟后返回。这是从庙中香炉灰烬里找到的半页残信。”
顾昭珩接过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字:钥启听世,魂归井底。
他的目光在那“井”字上凝住,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魂归井底。他们这是要逼她去听那些不该听见的声音……传令下去,在书院东院外围布下天罗地网,任何人不得靠近。明日,本王亲自陪她去书院‘赏灯’。”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白鹭书院内便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
负责打扫的仆役发现,昨夜被控制的婢女小桃,竟浑身湿透地昏倒在东院那口古井边,一头青丝浸在井沿的积水中,口中还在喃喃重复着夜宴上那段诡异的祭文片段。
周先生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派人去侯府请苏晚棠前来查看。
苏晚棠赶到时,小桃已被抬到一旁的廊下。
她蹲下身,指尖探向小桃鼻息,就在触碰到的瞬间,腕间的护魂绳猛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
她心中一惊,拨开小桃颈后湿漉漉的头发,只见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浮现出一个极淡的灯笼形烙印,烙印的位置和纹路,与昨夜那些“引魂灯”上的符文一般无二!
苏晚棠猛然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不远处的井口。
只见那幽深古井的水面倒影中,波光粼粼,却映照不出天光云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怨毒、贪婪、痛苦的眼睛,正从井底深处缓缓睁开,齐刷刷地向上凝望着。
“当——!”
一声沉闷、压抑,仿佛来自地狱的丧钟之鸣,终于从远处的钟楼轰然敲响!
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