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自东路院走水迟迟不见王熙凤与李纨的身影。
而后又是小厮突然神秘紧张地叫走贾珍和贾琏。
贾探春心中便已存了疑云。
她素来胆大心细,又曾帮衬着管家理事过一阵,深知若无大事,断不会让琏二嫂子缠身这般时长。
她坐在席间,虽与姐妹们说笑,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园门方向。
又过了一阵。
见王熙凤几人仍未露面,而前头隐隐传来李洵驾到的鼓乐声。
探春再也坐不住了。
她寻了个由头离席,绕开热闹的宾客群,径自朝通往东路院的穿堂游廊走去。
刚走到一半。
便见王熙凤与李纨正从月洞门那头过来,两人面色皆是不好,尤其是李纨,脚步都有些虚浮。
探春还细心察觉到,两位嫂子发现她那一刻,原本忧心忡忡的脸又都挂起了笑容。
王熙凤的笑容和神态倒没什么破绽,与素日无二。
可大嫂子李纨分明就笑得有些勉强……
“琏二嫂子,珠大嫂子。”
探春忙迎上去,兀自低声笑道。
“叫我好找,前头王爷都到了,老太太正寻你们呢。
可是……
东路院那边出了什么为难的事?”
探春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认真打量,那眼神里的探究,毫不加掩饰。
王熙凤听探春问起这事儿,知道瞒她不过,神色略缓,却也未完全放松。
整个贾府她是最看好三姑娘探春的,倒不担心此事叫她知道。
于是。
王熙凤快速扫了眼四周,和李纨对视一眼,见无旁人,才一把拉住探春的手腕,将她带到僻静角落。
李纨也跟了过来,犹自捏着帕子按着心口,充当起了看哨的。
“三妹妹,你既问了,我也不瞒你。”
王熙凤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用力捏紧帕子道:
“只是你听了,且把惊慌压在肚子里,万不可露了形迹。
尤其不能让老太太和太太们瞧出来,今日可是元春和王爷的好日子!”
探春难得见到王熙凤慌张的一面,虽未从语气神情表现出来。
可她看见了凤姐儿微微发颤的双手,心下不由一沉,点头道:
“嫂子放心,我省得轻重,究竟何事?”
王熙凤咬了咬牙,凑近探春耳边,声音轻到不仔细点都听不清楚:
“大老爷没了。”
“什么?大伯伯他……”探春纵然有了心理准备,闻言仍是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强压下喉头的惊呼,缓了片刻,才颤声道:
“怎么会的?方才不还说只是走水……”
探春咬牙猜测道:“难不成是那些奴才没能及时救出大伯伯导致…”
她想说的是贾赦被烧死了。
那毕竟是亲大伯,纵然不是个东西,探春也不想看见他活活烧死。
“哪里是走水那么简单!”王熙凤眉头紧锁,眼中仍残留着惊悸。
“是秋彤那小蹄子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用帕子捂死了大老爷。
她自己随后就吊死在梁上了,我和大嫂子进去时,那景象……”她摇了摇头,似是不愿再回想,忙又护起肚子。
李纨在一旁已是红了眼眶,倒不是伤心贾赦,而是给吓到的,她低泣道:
“阿弥陀佛真真是造孽,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还是这么个死法,刑部来了几个官要割喉继续验尸呢。
叫我瞧着,这会儿心还怦怦跳得厉害,怕是要好些日子,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生了……”
探春听得心惊肉跳,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虽厌恶大伯伯贾赦的为人,但那毕竟是她的亲伯父。
这消息若传开,大姐姐元春可就毁了,出嫁大喜的日子及大伯惨死。
便是王爷不在乎,世人的唾沫都能把姐姐给淹没。
探春稳了稳心神,急问:“那,刑部的人怎么说?可查清楚了?”
“刑部仵作验过了,大老爷是窒息死的,凶器就是秋彤常用的帕子”
王熙凤说到这有些埋怨道:
“她自己吊死的也没跑。按说,这就是奴才弑主,案情倒也明白。只是……”
“只是偏偏赶在今日!”探春接了口,脸色发白:
“这是要冲了喜事,还是要给咱们家没脸?刑部的人呢?他们还在东路院?这要是让王爷或是宾客撞见……”
“说来也奇。”王熙凤眉头蹙紧,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方才那陶侍郎匆匆赶来,说是王爷有令,具体是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陶侍郎让手下人立刻收拾了尸首和物证,风风火火地全撤回衙门了。”
李纨回过头,心有余悸地小声道:“正是呢,走得那般急,像后头有鬼撵似的。
我问了一句,那陶侍郎只板着脸说公务所需,半个字不多讲。”
探春心中疑窦更深:“王爷知道了,那这案子不查了,还是结案了?”
“我还巴不得结案了!”王熙凤顺了口气,捧着肚子嗔怪道:
“瞧着姓陶的慌里慌张,估计是来时刚巧撞上王爷迎亲队伍,王爷怎么不踹他几脚。
她说着,抓住探春的手,力道有些重:
“三妹妹,咱们眼下是箭在弦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无论如何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王爷仪仗已到,不管他知不知道,咱们必须把喜宴撑起来。
不能在宾客面前露出半分马脚,等王爷顺利接了人,咱们再关起门来商量后事。
至于刑部那边,唉,只能盼着他们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别把事情做绝,容咱们缓一口气。”
探春的心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巨石。
她们就像站在薄冰上,不知脚下何时会碎裂。
她看着王熙凤强自镇定的脸,又看看李纨惊魂未定的模样,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慌。
“嫂子们说得是。”探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恢复如初。
“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喜事顺利。刑部既然暂时撤了,咱们就当他们没来过。
咱们回去,该说笑说笑,该应酬应酬。尤其是林姐姐宝姐姐她们那里,一点风声也不能漏。
她们心思最细,又关心则乱,若是看出什么,反倒不好。”
王熙凤心下稍安,点头道:“正是这个话,三妹妹你是个能扛事的。
走,咱们赶紧过去,脸上都带上笑,天塌下来,也得等今日过了再说!”
李纨也忙用帕子用力按了按眼角,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三丫头,你凤姐姐说得对,如今咱们也只能等王爷的态度。
快擦擦脸,定定神,还得赶紧到前头去,莫让人起了疑心。”
探春看着眼前两位嫂子,一位强自镇定指挥若定,一位惊魂未定却努力配合。
她点点头,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又深吸了几口气。
“嫂子们放心,我明白了,咱们这就过去罢。”
三人整理好衣衫神色,努力抚平面上的惊惶。
这才快步往宴席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