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展颜以“执法”为名,行“清洗”之实。
现场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刘志骑虎难下,进不得,退不得。
他身后的西厂番役们,看着督公受辱,看着同僚不断被抓,也是又怒又惧,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汗,却无人敢真的动手。
叶展颜则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像是在欣赏刘志的窘迫。
他在等,等西厂彻底崩溃,或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予最后一击。
就在刘志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和屈辱压垮,犹豫着是否要拼死一搏,哪怕鱼死网破的时候——
“太后御旨到——!!”
一声尖锐高亢的宣喝,对刘志而言如同天籁,对叶展颜而言又如同惊雷,骤然从长街尽头传来!
只见一队身着宫装的太监和宫女,簇拥着一名手持明黄卷轴、神色肃穆的司礼监大太监,快步而来。
所到之处,无论是东厂还是西厂的人,都下意识地让开道路,跪伏在地。
那大太监径直走到叶展颜和刘志面前,展开懿旨,朗声宣读。
“太后口谕:闻东厂、西厂于街市争执,甚嚣尘上,惊扰宫闱,有损朝廷体面!”
“着武安君叶展颜、西厂提督刘志,即刻停止一切纷争,约束部属!速至慈宁宫觐见!钦此——!”
懿旨内容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宣读完毕,现场一片寂静。
太后的介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来得如此之快,还是让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刘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叩首。
“奴才刘志,谨遵太后御旨!”
他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血色,太后出面,至少眼前这场危机可以暂时度过了。
叶展颜眼中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太后果然还是插手了,意料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懿旨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平静回道。
“奴才,叶展颜,领旨。”
他抬起头,看向如释重负的刘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而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刘提督,看来……太后娘娘,还是很关心你的。”
“走吧,别让太后……久等了。”
说完,他不再看刘志,转身,从容地走向自己的轿子。
刘志看着他的背影,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心中充满了不安。
太后召见,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至少,这场当街的羞辱和即将到来的火并,被暂时按下了暂停键。
东西厂两位提督,一前一后,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跟随着传旨太监,向着那座帝国权力中心的皇宫走去。
慈宁宫偏殿,专门开辟出的暖室之中,温暖如春,与外界的料峭春寒恍如两个世界。
各式珍奇花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尤以几盆新培育出的牡丹最为夺目,碗口大的花朵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太后武懿正微微俯身,精心修剪着一株魏紫牡丹的枝叶。
她身着一袭宽松舒适的常服,腹部已然隆起得颇为明显,但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阳光透过琉璃窗棂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与周围的花卉融为一体。
叶展颜与刘志一前一后踏入暖室,浓郁的花香混合着暖意扑面而来。
两人在距离太后数步之遥处停下,躬身行礼。
“奴才,叶展颜,参见太后娘娘。”
“奴才刘志,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仿佛沉浸在花艺之中,并未立刻回应。
她只是用手中的小金剪,细致地剔除一片略有瑕疵的叶子,又调整了一下花枝的角度,动作慢条斯理,极有耐心。
叶展颜神色平静,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玉雕。
刘志则显得颇为忐忑,额角微微见汗,垂下的眼帘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暖炉中银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太后手中金剪修剪花枝的细微声响。
一个时辰,就在这近乎凝固的氛围中悄然过去。
终于,太后似乎对那株牡丹的造型满意了,放下了金剪,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巾,轻轻擦了擦手。
她这才仿佛忽然想起暖室里还有两个人似的,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叶展颜身上,凤眸之中带着一丝探究,语气温和却听不出情绪。
“武安君,今日街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究竟所为何事?”
“东西厂当街对峙,刀兵相向,成何体统?”
叶展颜上前半步,声音清晰平稳,将西厂部分人员贪赃枉法、滥用职权等罪状简要陈述了一遍,末了补充道。
“奴才为东厂提督,稽查不法,肃清吏治,乃是分内之责。”
“今日拿人,皆依法依规,有据可查。”
“然刘提督似有误解,当街阻拦,险些引发冲突,臣为维护朝廷法度,不得不出面制止。”
“惊扰太后,奴才有罪。”
他这番话,将自己完全置于执法者和维护朝廷威严的位置,滴水不漏。
太后听罢,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了脸色发白的刘志身上。
此时,武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淡淡的责备。
“刘志。”
太后唤道,声音不高,却让刘志浑身一颤。
“奴才在!”
刘志连忙躬身,头垂得更低。
“你呀……”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不懂事的幽怨。
“也太不懂事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西厂那些人,既然犯了事,自有国法处置。”
“武安君依律办事,你身为西厂提督,不去约束管教自己人,反而当街阻拦,险些酿成大祸……”
“这让哀家,还有武安君,多为难?”
这话看似责备刘志行事鲁莽,实则轻轻揭过了西厂人员犯罪之事,重点落在了刘志“不懂事”、“添麻烦”上,定性为内部摩擦和下属管理问题。
刘志何等机灵,立刻听懂了太后的回护之意,心中大石落地,连忙“噗通”一声跪下。
他涕泪横流地叩首回道。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奴才知错了!奴才该死!”
“都怪奴才御下不严,管教无方,才让那些不成器的东西惹出这等祸事,惊扰了太后和武安君!”
“奴才……奴才这就回去,一定严加管束!再不敢给太后和武安君添一丝一毫的心思!”
说着,他还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啪啪作响,以示悔恨。
太后看着他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挥了挥手说。
“行了,起来吧。知错能改便好。”
“日后,需得时时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谢太后娘娘开恩!谢太后娘娘!”
刘志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爬了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叶展颜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既如此,刘提督,西厂涉案人员,东厂会依法审理。”
“至于其他……明日辰时,请刘提督到东厂提督府一趟,你我二人,再行商议后续处置事宜,如何?”
他这是在太后面前,将此事从“当街冲突”的层面,拉回到了“公事公办”、“协商处理”的框架内。
既给了太后面子,也明确表示此事没完,主动权仍在他手中。
西厂的人治不治罪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志是不是真的“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