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同城已然乱作一团,可身为天子的朱由校,却似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交泰殿的案几上,堆满了京师大臣呈递的奏章,其中甚至有血书,但他一页未览。
此刻的他,正于宫中潜心研究银元铸造之事。
眼前是刚刚出炉的银元样品,朱由校心中难掩激动。
一国经济若要振兴,朝廷库藏若要充盈,货币统一乃是关键所在。
张居正确能在短短数年间为大明积攒千万两白银,正是得益于此。
此番银元问世,必将取代如今大明混乱不堪的各类钱币。
有了统一银元,物价稳定也将不再是空谈。
唯一遗憾的是,防伪铜币的技术尚未取得进展。
“此批成品尚可,比前两日所铸已大有进步,但仍可精益求精。”
“譬如银元上镌刻的年月日,必须突出醒目,清晰可辨。”
“边缘需刻齿轮纹路,便于识别真伪与足重,免得有人拿去刮削取利。”
朱由校一边把玩手中银元,一边对跪伏在地的几名工匠吩咐道。
实则银元制造并不复杂,无需过高工艺,只需多费些人力时日即可。
至于防伪,更为简便——银元皆以高纯度真银熔铸而成,最直接的辨别方式便是听声辨音、观其色泽。
此物纵使技艺再精,也无法仿冒,即便伪造,也必须用足色真银。
不似铜钱那般,掺杂劣质金属,敷上文字与颜色便可蒙混过关。
“还有这银元背面,朕有一设想——刻上肖像,就用太祖皇帝的面容。稍后朕会命人绘好画像,你们照图精细雕琢便是。”
朱由校之所以坚持刻上太祖头像,实则存有几分私意。
后世流传的太祖形象,那副极尽侮辱、丑化之能事的鞋拔子脸,早已深入人心。
这不仅是对太祖的亵渎,更是对今人判断力的蔑视。
一群愚昧之徒,竟真以为那便是老朱,这般人要么是存心作对,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陛下,此举恐怕不妥,太祖皇帝驾崩已逾二百载,况且我等草民,岂敢擅自雕铸太祖皇帝金身?”
“有何不妥?大明朝乃太祖亲手缔造,纵使先帝早已仙逝,其英灵与风骨仍护佑着我大明江山。”
“推行钱币统一,此等利在千秋、惠及万民的大事,怎能少了先帝之名?”
“照朕所言去办便是,安安心心把这银元铸造好,自会无人追究你们的责任。”
待工匠们退下后,朱由校凝视手中银元,神情渐变。
这铜钱的防伪之策,究竟该如何定夺?
“臣以为,此事官府绝不可袖手旁观,必须以雷霆之势震慑,方能压制那些心怀异志的地主豪强。”
“应即刻派遣衙吏将涉案之人尽数拘捕入狱,严加审讯,彻底铲除幕后主使。”
李中正虽为文士,然其思想与心性,却未被儒学所拘束。
此番言论,大大超出了朱由校对他的原有认知。
原以为他仅是个明事理、肯实干的官员,今日方知,此人实乃酷吏之才。
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无误——欲治旧势力、压豪强,唯有倚仗出身寒微或底层之人。
而新政之推行,亦需此类铁面执法者,方可顺畅落地,得以完善。
“你是大同府主官,此类事务尽可自行决断,不必事事奏报于朕。”
“但切记不可过激,须依律而行,令京中朝臣无可指摘。”
“他们煽动的那些佃农百姓,择几个闹得最凶的严惩示众,杀鸡儆猴,方可瓦解其势。”
官有清官,亦有贪腐之辈;民有良善之众,也有刁顽之徒。
朱由校不会因对方是农民便网开一面。
大明朝从来不缺人口,无论他们是受人蛊惑,还是被迫胁从,只要胆敢对抗朝廷,留之无益。
“臣明白,臣告退。”
得到皇帝默许,李中正立即辞行,着手办理差事。
这类事他向来懒得纠缠,也无暇顾及,早有最坏打算——顶多激起几起民变罢了。
他也无意逐一定罪,索性一并铲除,省时省力,就看那些豪强是否真敢反抗。
回到官衙,李中正立刻与孙传庭商议具体对策。
虽有军队可协防,但无皇帝明旨,终究无法调动。
因此行事颇难,那些衙役差吏,素来欺软怕硬。
若是对付寻常百姓,个个如虎似狼,毫不手软;
可一旦面对有权有势的豪绅之家,莫说动手,连高声说话都畏畏缩缩。
更何况外头还坐着不少拥有秀才、举人功名的士子乡绅。
“听好了!外面那些人,不论身份高低、功名如何,全给本官拿下收监!”
“若走脱一人,不但尔等饭碗不保,性命也恐难全!”
“但若办事得力,本官绝不吝赏,务必传令下属,全力以赴!”
几个衙役头目并非愚钝之辈,孙传庭此言并无虚妄恫吓,故而人人警醒,不敢懈怠。
捕拿行动迅速展开,官府集结了一百余名捕快与差役。
见此阵仗,原本静坐的人群顿失镇定,神色惶然,惊惧地望着四周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公差。
“诸位莫慌!我等未曾违法,亦未滋事,官府无权定罪!”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高声说道。
他今年六十五岁了,时日无多,原本打算安度晚年,静待生命终结。
可谁料官府竟要推行所谓“革新政令”,要把他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田产尽数收回,还要额外征税。
子孙后代畏惧权势,不敢出声,但他却不怕。反正是个即将入土的老骨头,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看来,带头闹事的就是你这老头了?”
见有人发话,一名捕头立刻察觉,随即带着手下几人围拢上前,冷声喝问。
谁知那老头眼皮都未抬一下,说完便在仆从的搀扶下缓缓坐回原位。
捕头顿时火冒三丈,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好歹是朝廷俸禄养着的公差,也算官府中人,竟被这般公然轻视?
往日也就罢了,如今你们这些士族早已失势,如同过街之鼠,人人喊打。而我背后有知府大人撑腰,还怕你这个将死之人不成?
越想越怒,捕头猛然朝下属吼道:
“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