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一提出的三线战略迅速在“奇点”内部铺开,各部门如同精密交响乐团,开始演奏这首名为“主动对话”的复杂乐章。
最先取得实质性突破的是“未来在身边”全球故事计划。营销与内容创意团队在李薇的亲自督导下,联合外部专业的纪录片工作室,组建了十几个小型摄制组,分赴全球各地。他们的任务不是制作宏大宣传片,而是捕捉最细微、真实的技术与人相遇的瞬间。
在玻利维亚的高原,一个摄制组跟拍了当地教师玛利亚如何使用ocA网络提供的离线教育资源包,在停电频繁的偏远村庄里给孩子们上数学课。孩子们围着一台太阳能供电的便携终端,屏幕上显示着由“奇点”与多国教育机构合作开发的互动数学游戏。当玛利亚用克丘亚语解释着几何图形时,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突然举手,准确地指出了屏幕上的一个对称错误——游戏程序中的一个微小bug。“老师,这里不对,”男孩腼腆但坚定地说。这个瞬间被完整记录下来。后来,“奇点”的教育技术团队不仅迅速修复了bug,还专门邀请这个男孩和他的老师,通过视频连线参与了产品改进讨论。
在印度尼西亚的雨林边缘,另一个摄制组记录了当地环保组织如何利用ocA网络的低功耗传感器节点,实时监测森林湿度和温度,并与卫星数据结合,更精准地预警火灾风险。视频中,年长的护林员巴苏基指着手机上传来的预警信息,用夹杂着当地方言的英语说:“以前我们要走很久,靠眼睛看,靠鼻子闻。现在,它(指手机)会告诉我:‘巴苏基,东边三公里,小心。’这让我能更早叫醒大家,更早行动。”他的笑容质朴而充满感激。
这些没有华丽辞藻、未经刻意编排的真实故事,被剪辑成三到五分钟的短视频,配上简单字幕和多语言旁白,通过“奇点”的全球社交账号、合作伙伴的网络以及一些独立纪录片平台发布。它们迅速在网络上引起了强烈共鸣。许多普通用户在评论区分享自己类似的、技术如何微小但切实地改善生活的经历。那些耸人听闻的“人体实验”谣言,在这些鲜活、温暖、具体的真实故事面前,显得苍白而荒谬。
与此同时,通俗科普系列短片《打开黑箱》上线。第一集名为《“数字生命”:我们在创造怪物吗?》。出人意料的是,主讲人并非“奇点”的科学家,而是邀请了一位以创作硬核科幻小说闻名的作家,以及一位专攻生物伦理学的哲学教授。三人围坐,像朋友聊天一样展开讨论。作家畅谈科幻作品中“人造生命”的想象史,哲学教授剖析“生命”定义在哲学史上的演变和当代争议,而“奇点”的首席生物计算科学家则坦诚地解释团队的研究边界:他们模拟的是特定生命过程(如蛋白质折叠、神经元集群放电模式)以辅助疾病研究和新药开发,并展示了物理隔离的实验环境、多重冗余的“急停”开关、以及所有实验都必须经过的、由内外专家组成的伦理审查委员会的全过程记录(脱敏后)。短片最后,哲学教授总结道:“真正的风险,往往不是来自技术本身,而是来自人类对技术的滥用或误解。严格约束下的模拟研究,是增进我们对生命理解的重要工具;而将工具妖魔化为怪物,可能让我们错失拯救生命的机遇。”这种平等、开放、不回避争议的讨论形式,赢得了许多知识阶层观众的好评。
公众舆论的阵地,在真实故事和理性对话的双重作用下,开始被一点点夺回。
而“技术、伦理与全球未来”国际研讨会的筹备,则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波折,却也带来了更深刻的启示。独立的学术委员会很快成立,由三位德高望重、以学术独立性着称的诺贝尔奖得主(分别来自物理学、经济学和和平奖领域)牵头。邀请函发向了全球近三百位顶尖学者、思想家、艺术家和社会活动家。
回应热烈,但分歧也立刻显现。超过三分之一的受邀者,尤其是来自西方传统学术重镇的部分学者,以各种理由婉拒,其中几位的回复暗含对“奇点”资助背景的疑虑。但更多来自全球南方、跨学科领域以及年轻一代的学者则积极响应。一位来自肯尼亚的后殖民科技研究学者在确认函中写道:“终于有一个平台,不是由华盛顿、布鲁塞尔或硅谷的旧有逻辑主导,来讨论真正全球性的科技未来。我必到场。”
更戏剧性的是,那几位曾发表文章从“技术本质”角度激烈批评“奇点”的教授,在收到由独立学术委员会发出的邀请后,经过一番内部争论,竟然有两人同意参会。其中一位,麻省理工学院的塞尔温·卡特教授,在回复中明确表示:“我坚持我的学术观点,但我尊重基于事实和理性的辩论。如果这是一个真正的学术论坛,我愿意参加。”
这个消息在“奇点”内部引发了小范围担忧。顾言直言:“这是不是引狼入室?让他们在这么高规格的论坛上公开抨击我们?”
林小一的回答却很坚定:“如果我们的理念和成果,经不起公开的、最高水平的学术审视和辩论,那我们所谓的‘自信’就是虚假的。让他们来。真理越辩越明,前提是辩论的规则是公平的,参与者是真诚的。”
苏晚晴补充道:“这也是对我们提出的‘开放对话’理念的真正考验。我们不能只欢迎赞同的声音。真正的对话,必须包容异见,甚至是对立面。”
研讨会定于两个月后在瑞士日内瓦举行,那里是众多国际组织所在地,象征着对话与中立。
就在公众故事计划和研讨会筹备顺利推进时,第三条战线——“合作伙伴关系深化”,遇到了最直接的挑战。欧洲那所与“奇点”在神经拟态计算方面深度合作的大学实验室,其负责人霍夫曼教授,承受了巨大压力。项目的主要金主之一,一家与GdESA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基金会,以“研究方向存在不可控伦理风险”为由,威胁要撤资。同时,该校董事会也收到了匿名举报,称合作可能涉及“敏感技术转移”。
霍夫曼教授是一位以学术操守和韧性着称的学者。他没有立刻屈服,而是主动联系了苏晚晴。“苏女士,”视频连线中,这位头发花白的德国老人面容严肃,“我相信我们合作研究的科学价值和社会价值。但压力是现实的。我需要更坚实的理由来说服我的学校和资助方。”
苏晚晴迅速组织了一个跨部门小组,与霍夫曼教授团队紧密合作。他们没有停留在口头保证,而是共同做了一件极具说服力的事:将双方合作的阶段性成果——一种基于神经拟态计算的新型低功耗信号处理算法——进行了一次公开的、目标明确的“定向转化”。
他们选择了一个极具人文关怀且毫无军事或政治敏感性的应用方向:开发一种极其廉价、高效的人工耳蜗降噪与语音增强模块。传统的人工耳蜗在嘈杂环境中效果大打折扣,而新算法能实时分离和增强特定方向的语音信号,成本预计仅为现有高端方案的十分之一。双方团队(包括“奇点”的算法工程师和霍夫曼实验室的生物医学工程师)加班加点,在一个月内做出了原理样机,并邀请了一位第三方、德高望重的听力受损公益人士和其主治医生进行初步体验。体验结果非常积极。
随后,霍夫曼教授拿着详细的科研论文草稿、原理样机测试数据、第三方体验报告,以及一份与“奇点”拟定的、将该技术以成本价向全球低收入听障人群推广的公益合作备忘录,直面校董会和资助方。他掷地有声地说:“这就是我们合作的价值——将最前沿的计算神经科学,转化为切实改善人类生活质量、尤其惠及弱势群体的工具。如果因为无端的猜忌和政治压力,扼杀这样的研究,那才是学术的耻辱和社会的损失。”
与此同时,“奇点”通过自己的渠道,有节制地向几家注重科技公益的欧洲媒体透露了这一合作成果及其社会意义。正面的报道形成了一股小小的舆论支持。
最终,校董会顶住了压力,决定继续支持合作。那家基金会虽然撤资,但空缺很快由另一家注重社会影响的欧洲家族基金会填补。霍夫曼教授在事后给苏晚晴的邮件中写道:“这次风波让我更清晰地看到,真正的科学合作,其根基在于共同创造的价值,以及对人类福祉的承诺。感谢你们的坚定和支持。我们赢得了这场小小的战役。”
这场风波及其解决过程,被“奇点”战略合作部精心整理成一份“合作伙伴韧性建设”案例研究,在脱敏后,分享给了其他正面临类似压力的合作伙伴。它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奇点”不仅是技术提供方,更是价值共同体中的可靠盟友,会与伙伴共同面对挑战,用实实在在的成果扞卫合作的正当性。
三线战略推进至此,“奇点”在惊涛骇浪般的舆论和政治压力中,不仅站稳了脚跟,反而拓展了阵地,深化了联盟,丰富了自身应对复杂挑战的“工具箱”。
月度战略复盘会上,李薇展示着最新的全球媒体情绪分析数据:“针对我们的负面报道总量下降了近四成,中性及探讨性报道大幅上升。在关键的意见领袖圈层,我们的认知形象正从‘危险的颠覆者’向‘复杂但值得关注的建设性力量’缓慢转变。”
赵启明汇报“未来之窗”项目进展:“我们已经接待了超过十五批、近百位全球嘉宾。项目口碑已经建立,现在是我们筛选申请者,确保对话深度和质量的时候了。”
顾言也带来了好消息:“因为霍夫曼教授案例的成功,另外两个原本摇摆的潜在重大合作方,态度重新转向积极。他们看到了我们保护和支持合作伙伴的决心与能力。”
苏晚晴综合各方情况,总结道:“我们正在从被动防御,转向主动塑造环境。对手的压制手段会继续,甚至可能更激烈,但我们已经证明,通过坚持开放、创造真实价值、构建信任网络,我们可以化解大部分攻击,并将压力转化为生态扩张的动力。”
林小一静静听着所有人的汇报,望向窗外。深城的夜空少有星光,但城市的灯火却交织成一片浩瀚的人造星河,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无限可能。
“海浪不会停止,”他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只要我们在航行,只要我们在探索未知的海域,风浪就永远存在。重要的不是期待风平浪静,那是奢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疲惫但闪耀着斗志的脸:“重要的是,我们的船,是否足够坚固,帆缆是否足够强韧,水手们是否足够团结和智慧,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否学会了在风浪中辨认方向、调整航速、甚至利用风浪的力量。我们要学会的,不是躲避海浪,而是冲浪。”
他走到白板前,画了一条起伏的波浪线,在浪尖上点了一个点。
“现在,我们刚刚爬上了一个浪尖,看清了更远的风景,也积蓄了向下的势能。下一个浪头可能更高,更猛。准备好,握紧舵轮,调整风帆。我们的目标不是某个平静的港湾,而是那片更广阔、更值得探索的海洋。而定义我们航程的,永远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以及我们与风浪共舞的方式。”
会议室里寂静片刻,随即响起了坚定而整齐的回应。他们知道,战斗远未结束,但正如林小一所说,他们已不再是被动承受海浪的小舟,而是学会了驾驭风浪、甚至意图征服海洋的巨轮。接下来的航程,注定充满挑战,但也注定更加精彩。因为定义未来的,从来不是过去的航线,而是此刻选择的航向,与面对风浪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