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月走过最后一排杂物棚,脚下的碎石有点湿,是被露水打湿的。她低着头,头发遮住半边脸,看起来和平时那些搬药材的杂役弟子没什么两样。西岭山在远处慢慢变得清楚,山很高,很陡,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叶子的味道。
她把肩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布带勒得肩膀有点疼。这点疼让她更清醒。她悄悄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那块玉简。它还在发烫,不是温热,是很烫,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急着要出来。这是她昨晚在旧库房里找到的,本该烧掉的“裂盟案”残卷拓片,居然还留着。
她没停下,呼吸平稳,走路也不快不慢,像平常一样。可当她转过一个堆满木箱的角落时,眼角忽然看到两个人影。
那两人站在柴房边上,穿的是粗布衣服。一个低头看鞋,另一个假装整理背篓里的干柴。动作看起来自然,但其实不太对劲。他们的脚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正是她刚才走过的路。
云绮月没有表现出来,继续往前走。她在水缸前蹲下,用铜瓢舀水喝。水声清脆,她借着水面晃动的影子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人果然又跟上来了,隔了十几步远,一前一后,脚步节奏完全一样。不是普通的散修,也不是巡逻的人——是专门训练过的盯梢者。
这不是巧合。
她站起来,轻轻把空瓢放回缸边,然后朝西岭档案棚走去。路上遇到几个正在搬药材的散修,她侧身让开,顺口问了一句:“今天轮值册发了吗?”
那人摇头:“还没,听说巡查使那边压着没批。”
她点点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轮值册没发,说明今天的进出记录还没登记,这时候最容易乱。如果有人想偷偷做事,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继续走,走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弯,躲在一排晒药的竹架后面,快速退到柴房后墙。那里有条窄缝,刚好能看到来路。不到一会儿,那两个穿粗布衣的人果然走过来了。其中一个抬手擦汗,袖子翻起来一点,露出手腕上的皮扣——外面包布,里面是铁环,边缘刻着细小的符文。
那是北境巡卫用的东西。
果然是北境的人。
她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远才从另一边离开。刚走几步,前面小路上突然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灰袍,腰间挂着一块乌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巡查使副手”。他就站在路中间,不高也不壮,但让人感觉整条路都被堵住了。
“你不该来这儿。”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重,“回去。”
云绮月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手紧紧抓住篮子,指节都白了。她故意让声音发抖:“我……我是送药的,东区有人发烧,让我来拿清热散。”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像刀一样扫过她的脸,最后落在那个空篮子上。她赶紧掀开盖布一角,露出一些药渣和碎屑。男人皱眉,语气更冷:“现在不让进,等通知。”
她不敢说话,只能点头后退。转身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他的袖口。那里有一道很淡的花纹,颜色旧,绣得浅,几乎看不清。但她认得——那是青羽宗内务堂独有的云鹤衔枝图样,只有高层执事的衣服上才有。
她记下了。
回到原路后,她加快脚步,绕开主道,穿过废弃的箭场,直奔西南角的旧磨坊。那是他们三人约好的地方。叶凌轩和柳萱儿已经在了,藏在门后,听到脚步声才松口气。
她推门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把外面隔开。
柳萱儿立刻低声说:“你迟了。”
“被人拦了。”她靠墙喘了口气,“北境的人在跟着我,还有一个自称巡查使副手的,不让我进档案棚。”
叶凌轩眉头一紧,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什么人?有没有亮身份?”
“没亮。”她摇头,“但我看到他袖口有青羽宗内务堂的暗纹。”
柳萱儿脸色变了:“内务堂不该管这些事。”
“但他们插手了。”云绮月看着她,“你那边呢?”
柳萱儿摇头:“我去南岭看了看,听人说‘三天内要有动作’,但没人知道是谁说的。不过……”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个散修说,昨晚看见北境使者进了青羽宗的议事帐篷,是半夜翻墙进去的,没走正门。”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云绮月闭上眼。北境使者偷偷进青羽宗,没通报,不留痕迹——这不是谈事,是密谋。
她看向叶凌轩:“你查的文书怎么样?”
“有问题。”他拿出一叠纸摊在桌上,“过去七天,北境和青羽宗之间有三次密件往来,签收人的名字都被改过。笔迹不一样,印章位置也偏了三分,而且每次交接都在辰时前后——正好和那个灰袍人出现的时间一样。”
云绮月坐下,手指轻轻敲桌子。北境的人跟着她,青羽宗的人拦她,两边还有秘密通信。这不是偶然,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查下去。
“他们怕了。”她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可我们还没拿到证据,他们怕什么?”柳萱儿不解。
“因为我们快碰到了。”云绮月抬头,眼神锐利,“那个十字圆环,不是谁都能用的。二十年前‘裂盟之乱’,只有盟约破裂时才会用这个印,代表契约作废。现在它出现在密函上,说明有人想重演当年的事——撕毁南北联盟,挑起战争。”
叶凌轩沉声说:“所以他们越阻止我们,就越说明我们离真相近了。”
话刚说完,柳萱儿忽然抬头:“你们看门上。”
三人一起望向门楣。
那里贴着一张红符纸,边角干裂,像是用血画的。符中央是一条断线穿过一个圆圈——这是禁用的“断缘令”。一旦挂出,表示发布者与目标彻底断绝关系,再查下去,生死不管。
云绮月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拿。
“别碰!”叶凌轩一把拦住她,抽出剑,用剑尖小心挑下符纸一角,卷好放进玉简封存,“这是证据。谁敢挂这个,谁就逃不了。”
柳萱儿咬着嘴唇,声音发颤:“这已经是直接威胁了。要是我们继续查,他们会动手吗?”
“会。”云绮月看着她,语气平静,“但他们现在不敢。边境已经有动静,大战将至,谁先动手就是众矢之的。所以他们只能吓我们,逼我们停。”
“可我们不能停。”叶凌轩说得坚决。
“对。”云绮月点头,“他们越怕,我们越要查。现在的问题是,谁在背后下令?北境?青羽宗?还是两边一起?”
柳萱儿想了想:“我可以再去南岭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他们私下见面,也许能找到线索。”
“我去调原始轮值册。”云绮月说,“档案棚不让进,但我认识守夜的老兵。他在紫霄仙门待过,是我师父的朋友,会帮我。”
叶凌轩收起文书:“我负责查文书细节。如果他们在造假,一定会有破绽。我要看每份交接单的墨色、笔迹、印章油痕——假的盖不上真气留下的印记。”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再多说。
云绮月开门走出去,外面雾还没散,湿气扑在脸上。她走得比来时更稳,背挺得直。叶凌轩紧跟在后,手一直按在剑上。柳萱儿最后一个出来,回头看了眼被取下的血符,小声说:“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连符都敢留,肯定气疯了。”
云绮月没回头:“那就让他们气。”
她往前走,绕过一堆废弃的箭箱,忽然停下。路边泥地上有一串脚印,很新,像是女人的,但步子很大,走得很快,明显用了轻功。她蹲下仔细看——脚尖落地角度准,间距均匀,每一步都踩得最稳。
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她站起来,顺着脚印往前走。叶凌轩立刻跟上,脚步无声。
脚印穿过荒地,尽头是一棵歪脖子树。树干扭曲,枝叶稀疏,在雾里显得阴森。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披深色斗篷,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云绮月停下。
那人慢慢转身,抬起手,指向西岭档案棚的方向。
然后,她掀开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云绮月瞳孔一缩。
叶凌轩立刻挡在她前面,剑抽出三寸。
那人开口,声音很轻,却冰冷刺耳:“你们不该查到这里。”
云绮月盯着她,声音冷如霜:“你是谁派来的?”
女人没回答,从怀里拿出一本薄册子,扔在地上。册子翻开,第一页写着“西岭轮值交接记录”,日期是昨天。
云绮月没动。
女人说:“想知道谁在背后动手,就去查第三页的签名。别让别人看见。”
说完,她拉上帽子,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雾中,像从来没出现过。
云绮月站着没动。风吹起她的衣角。
叶凌轩捡起册子,翻到第三页。签名栏里有个名字被黑墨涂掉了,但下面还残留一行淡淡的字迹,像是写过后又被擦过,几乎看不清。
他用手摸那一页,忽然眼神一变:“这个笔迹……我见过。”
云绮月接过册子,指尖划过那行模糊的字。她闭上眼,想起多年前在宗门大典上看过的公文——一样的收尾顿笔,一样的横折弧度。
她睁开眼,声音低而肯定:“是内务堂主——谢临渊。”
风停了。
四周一片死寂。
她把册子塞进怀里,迈步往前走。
叶凌轩问:“你还去?”
她没停下,声音穿过晨雾:“当然。”
有些真相,必须踩着谎言才能找到。
她不怕脏了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