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着话,话赶话的,说到了死去的姥爷。陈淑芬道:“你姥爷,不是东西,不是人,该死。”
刘旭笑着道:“你这话说的,又想到了什么?我姥爷活着的时候,又哪里惹到你了?”
“他不是惹到我了,他是没良心。”陈淑芬愤愤然,嚼着刘旭递过来的梅花糕。
“怎么没良心了?”刘旭不知道,姥爷的没良心,姥姥指的是什么。
“这话,我之前跟亚林说过,今天,再跟你说一遍。”陈淑芬道:“旭啊,你一直在外面,家里的好多事,你不知道啊。”
亚林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他心里知道,姥姥要说什么。
“你说,我听着。”刘旭道。
“这事啊,好多年了,十多年了。”陈淑芬叹了口气,往事随着记忆,娓娓道来。
“以前,你大舅得病的时候,你家,你二姨家,你们两家,都出钱给你大舅治病了。我记得当时,你家出了三万,你二姨家出了五万,给你大舅,治那个得了,就会死的癌症。”陈淑芬道。
“是吗?”刘旭道:“这事,我好像听说过,当时我也就十来岁,还不懂事。我爸和我妈,倒是没跟我说过,我是听别人说的。当时还在老房子那边住,当时我爸爸在餐具厂上班,挣了一些钱。有个邻居说,刘旭啊,你爸爸挣的这些钱,都给你大舅治病了,要不是因为,给你大舅治病,你家的日子,比现在好过多了。”
“是啊,那时候,三五万,可是不少的钱。”陈淑芬道:“那时候,钱多实啊,一块钱,就能买一大堆东西,现在呢?一块钱,能买什么?”
刘旭若有所思,十几年前的时候,自己还不明白,邻居说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那时候,自己才八九岁的年纪,根本就不会想这些。现在,经过姥姥这么一点拨,他终于明白了。那时候,爸爸明明很能挣钱,明明挣来了不少钱,可家里的日子呢?依旧是省吃俭用,依旧是吃糠咽菜,原来,钱都花在,给大舅治病上了。
“唉,姥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提这些有什么用?”刘旭道。他转念一想,又不明白:“不是,你说这些,跟我姥爷有什么关系?”
“我说这些事,就是想让你们知道,当年给你舅治病,你家,你二姨家,都花了不少钱。但花钱这件事,只有我,你姥爷,还有你大舅妈,你妈,你二姨他们知道。马菲,康健,你,亚林,邢童,你们谁都不知道。”陈淑芬道:“你舅死了,你姥爷也死了,没准哪一天,我也死了。我得在死之前,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得让你们都知道。”
“知道了有什么用?”刘旭道:“我妈和我二姨,肯定不会要这个钱了。她们跟谁要这个钱?跟康健要?她们疼侄子,都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呢,还会和马康健要钱?别说是三万五万,就是十万八万,她们肯定也不会要了。怎么?你还想让马康健,父债子还啊?”
“她们要不要,那是她们的事,但是这个事,却没有人说。你大舅妈知道这个事,她会和康健,马菲说吗?她那个人,她只能占便宜,一点亏也不会吃,只吃不拉的玩意。”陈淑芬愤愤然:“你姥爷,应该和康健说吧?应该让康健知道,咱还欠着,你大姑和你二姑家的钱吧?最起码是份人情吧?你姥爷呢,也烂在肚子里了,对康健只字不提。”
“姥姥,就是提了能怎样?”刘旭道:“提了,马康健会替我大舅,还这个钱吗?你自己的孙子,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啊?”
“了解,我可太了解了,那小气劲,只吃不拉的脾气,活活随了他妈。”陈淑芬道:“既然你姥爷不提这个事,但是,你姥爷得认这个事吧?他不指着康健还这个钱。但是,你姥爷有钱了,他得拿出点钱来,表示表示吧?不是父债子还,而是儿子的债,他这个当老子的,得替儿子还。”
“我姥爷还?”刘旭不明白。
“对,就是你姥爷还。”陈淑芬之所以,铺垫了这么多,这才说到了重点:“这不嘛,今年春天,村上因为承包土地,开始分钱,咱家地多,十几亩地,人家又按照五年承包了。一下子,给了咱两万两千多,你姥爷把钱拿回了家,要全部给康健。我就跟他商量,我说,咱啊,这两万多,拿出一万来,给秀峦和秀萍,一家五千,多少是个意思。就当是还她们,当年给景明治病的钱了。剩下的钱,咱把两千的零头留下,自己花。最后那一万,全部给康健。”
刘旭瞬间,对姥姥是这般明事理,而肃然起敬。又连忙将洗好的平谷大桃,切成小块,递到姥姥嘴里:“姥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还我们钱了?”
“切,我怎么想起来了?”陈淑芬嚼着大桃:“这些年,人家承包地,每次都给个,一两万的承包费。每次给了承包费,你姥爷就把钱给康健,都给了多少回了?我想,这次,咱不能全给康健了。因为你家现在,养着羊,你爸爸也不容易,还是跟你二姨家,借钱养羊,你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你二姨家呢?你二姨夫,进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你二姨夫,坐监狱了吗?”
陈淑芬还以为,一家人都瞒着刘旭,刘旭不知道,邢荣军坐监狱的事。
“知道,我知道。”刘旭点了点头,他不禁看了看,一旁的亚林,亚林的眼睛,早已红了。
“对啊,你二姨夫坐监狱了,你二姨家的日子,也不如以前好过了。所以这回,我才想到,把这两万两千块钱,几家都分分。大忙帮不上,小忙,还是能帮上吧?钱多钱少,最起码是个心意,你说是不是?你,邢童,亚林,都还没结婚呢,以后用钱的地儿,多了去了。这陈年旧账,也该算算了。你说,是不是?”陈淑芬道。
“是,是。”刘旭心里,涌起阵阵感动。姥姥啊,对儿女,孙子,外孙们的爱,可真是一碗水端平。大字不识一个的小老太太,有时候看待事情,看到道理,比那些咬文嚼字的人,都要明白。
“但你姥爷呢?他真不是人啊,真不是个东西啊。”陈淑芬愤愤然:“我说完后,他摇了摇头,就说了俩字,不行。我当时就和他急了,我说,你还有良心吗?你能不能心疼一下,秀峦和秀萍?心疼心疼这俩闺女?尤其是心疼心疼秀萍,荣军都坐监狱了,秀萍带着俩儿子,你让她日子怎么过?你给她五千块钱,多少也帮帮她,怎么就不行呢?”
刘旭这才明白了,姥姥为什么说姥爷,不是东西,不是人。他看了看姥姥,姥姥是一脸的气愤,言语和表情中,带着对那个死了的老伴,是如此的厌恶和不屑。他又看了看亚林,此时的亚林,早已泪流满面,哭红了脸。
或许,姥姥的话,让亚林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爸爸。他现在,一定很想念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