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要干什么!!!” 被裹在黑暗中的王北川哭着问道。
张芸没有回答,她抱起被卷,来到了窗户旁边火焰的热浪从身后扑来,浓烟几乎让她窒息。
“北川!好好活下去!”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起被卷,用肩膀顶着,将被卷狠狠地从五楼的窗口推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楼下传来,厚厚的棉被和里面孩子轻巧的体重,加上一些运气,起到了缓冲作用。
包裹滚落在地,里面的小王北川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震得发麻,但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撞击伤害。
他晕头转向地在黑暗的被卷里挣扎着,终于扯开了束缚,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般爬了出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扇他刚刚被丢出来的、正在喷吐着火舌和浓烟的窗户。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身影紧随其后,从五楼那扇吞噬光明的窗户里,决然地跃了出来!
是张芸。
下坠的过程在年幼的王北川眼中被拉得无比漫长,她的身体被窗外一根用于晾晒衣物的粗铁丝猛地挂了一下!
这一下,让她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
“咚!!!!”
随着一声闷响,她没有落在松软的泥地或任何可能缓冲的地方。
她的头颅,以一种扭曲的角度,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了宿舍楼下坚硬的水泥台阶边缘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鲜血,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迅捷速度,从她的头部下方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一片地面,在尘土中蜿蜒开刺目的暗红色溪流。
她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双不久前还温柔地注视着他、为他唱歌的眼睛,此刻无力地半睁着,映照着天上火光,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没有了呼吸的起伏,没有了生命的温度。
一切声息都戛然而止,只有楼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隐约的哭喊声,以及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王北川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四肢冰冷僵硬。
他小小的瞳孔里倒映着那滩迅速扩大的鲜血,倒映着姐姐无声无息的躯体。
他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让他连哭泣的本能都暂时剥夺了。
他只是看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跪在不远处的成年王北川,此刻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了心脏!
“姐……姐!!!”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整个人蜷缩起来,头颅像是要炸开一般!
那不是简单的回忆痛苦,那是因果之眼残余的、恶毒的力量,将他当时那一刻所承受的、孩童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极致创伤、绝望、以及随之而来伴随一生的负罪感与阴影,放大了千万倍,在一瞬间再次施加给他。
这种痛苦超越了肉体的界限,是对“存在”本身最残忍的刑罚。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痛苦溶解、蒸发。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痛苦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消散的临界点,眼前血泊中的景象,忽然扭曲了一下。
原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芸,竟然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
鲜血从她额角消失,破损的衣物恢复如初,甚至连脸上都重新有了血色。
她看上去,就和半年前在那个清晨,将他从车轮前拽回来的那个十六岁女孩一模一样,明媚,鲜活,温柔。
她转过身,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痛苦蜷缩的成年王北川身上。
她的脸上浮现出王北川记忆中最熟悉,最温暖的笑容。
然后,她走到了王北川的面前,朝着他,朝着已然成年王北川的灵魂,伸出了手。
手掌白皙,手指纤细,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皂角的清香。
“北川。”
她轻轻唤道。
王北川浑身一震,抬起头,看着这个“张芸”。
他知道这是假的。
他知道这是因果之眼在利用他内心最深的渴望与最痛的伤口,编织出的最终陷阱,是最甜蜜的毒药,是最温柔的毁灭。
一旦触碰,可能就意味着永恒的沉沦,意味着对现实自我的彻底放弃。
但是……他看着那只手,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笑脸,看着那双眼眸中倒映出的、狼狈不堪、痛苦万分的自己。
现实的痛苦是如此剧烈,如此无边无际,而眼前这个幻象,却许诺着终结一切痛苦,回归最初也是最终的幸福。
“姐……”
成年王北川的嘴唇颤抖着,理智警告着他不能沉沦,但被痛苦折磨到极限的灵魂,却本能地渴求着解脱,渴求着安宁。
他颤抖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温暖的触感,从对方的手掌传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痛苦。
那温度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安心,仿佛漂泊了亿万年的孤舟,终于回到了最初的港湾。
王北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缩小”,意识在“褪色”,记忆在“消散”,那些的记忆、力量、责任、无尽的征伐与痛苦,都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散。
他又变回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所有的痛苦、悔恨、负罪感、撕裂灵魂的煎熬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无穷无尽的幸福。
张芸对他温柔地笑着,牵着他的小手,转过身,仿佛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从未发生,仿佛那绝望的纵身一跃只是噩梦。
他们一步一步,朝着那栋熟悉的、完好无损的筒子楼走去,朝着五楼那间虽然狭小却充满温馨的宿舍走去。
每一步,王北川都觉得更加轻松,更加快乐。
那些后来的孤独、挣扎、战斗、失去都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只有眼前姐姐的背影,和手心传来的温度,才是唯一真实且永恒的存在。
他们走到了宿舍门口,张芸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漆皮斑驳的木门。
门内,耀眼而温暖的白光涌出,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也吞没了身后整个世界的一切景象,火光、鲜血、废墟、痛苦、以及所有真实或虚假的记忆。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的虚无。
王北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