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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王北川就在这里生活了半年。
他长得快了些,虽然依旧偏瘦,但脸上有了健康的红润,个子也蹿高了一点。
他和张芸挤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每天晚上,张芸会给他讲故事,声音轻柔。
会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他认最简单的字。
会在他做噩梦惊醒时,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宿舍里的其他姐姐们,从最初的惊讶和些许不便,到后来彻底被这个乖巧懂事、长得又漂亮的小家伙“收服”。
她们下班回来,总会变魔术似的掏出几颗水果糖、一块蛋糕,或者用旧毛线给他织一双小手套。
休息日,也会有人轮流带他去附近的公园玩,去看厂里放的露天电影。
王北川渐渐褪去了最初的胆怯,成了这个小小王国里,被所有人宠爱着的“小王子”。
成年王北川就像一个幽灵,一直默默地漂浮在旁,看着这半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看着阳光如何一寸寸照进他曾经阴霾的童年,看着其他姐姐们善意的打趣和关怀,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如何在这个充满人情味的狭窄空间里,被治愈,被温暖,重新学习信任和依赖。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温馨,仿佛可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直到这一天晚上。
夜色已深,宿舍里静悄悄的,小王北川躺在张芸身边,却睁着大眼睛,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毫无睡意。
“姐!我睡不着。”
张芸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手臂习惯性地将他往怀里搂了搂:“那姐姐给你唱首歌吧,唱完就乖乖睡觉,好不好?”
“好。”
小王北川往她的怀里缩了缩。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她的歌声并不优美,甚至有些生涩,却让小王北川的心渐渐安宁下来,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成年王北川站在床头,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痴痴地看着张芸沉睡的侧脸。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他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想要感受那真实的温度,但指尖穿透的只有空气,荡开一圈圈无声的、绝望的涟漪。
他多希望,时间就永远停驻在这一刻,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并不会因此而停歇。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开始飘来一股焦糊味,起初很淡,混杂在夜风里。
紧接着,味道越来越浓,变成了刺鼻的黑烟,烟气从窗户缝隙、门缝底下,丝丝缕缕地渗入宿舍!
这栋建于几十年前的老旧筒子楼,木质结构居多,电线老化,没有任何像样的防火措施。
火苗不知因何而起,在一楼某个角落悄悄燃起,然后如同饥饿的野兽,顺着干燥的木质楼梯、墙板、堆放在楼道里的杂物,疯狂地向上蔓延、蹿升!
当五楼的女工们被越来越浓的烟味和隐约的“噼啪”声惊醒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着火了!快醒醒!着火了!!”
最先惊醒的是吴艳红,她猛地坐起,立刻闻到浓烈的焦烟味,看到门缝下透进来的骇人红光,她连鞋都来不及穿,扑到门边想开门查看,刚一拉开一条缝。
“呼!”
一股灼热滚烫、带着火星的浓烟猛地倒灌进来,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直流,眼睛都睁不开!
门外已经是火光熊熊,热浪逼人,楼梯方向传来木头燃烧的爆裂声和令人心胆俱裂的呼啸!
“砰!”
她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力气重新把门死死关上,惊恐而又绝望的说道:“出不去了……楼梯……楼梯全烧着了!”
整个宿舍瞬间被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淹没,女工们乱作一团,有人想去接水,可小小的房间哪有多少水可用?
而且火势已经从楼下蔓延上来,舔舐着门板,房间温度急剧升高!
张芸和小王北川也被惊醒了,小王北川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小脸吓得煞白,茫然地看着周围惊慌失措的姐姐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张芸的衣袖。
张芸自己也吓得浑身发抖,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把将小王北川紧紧抱在怀里,用湿毛巾捂住他的口鼻,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不怕,不怕,姐姐在……”
成年王北川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记忆如同被暴力掀开的潘多拉魔盒,夹杂着灼热、浓烟、惨叫、绝望……所有的细节一一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被因果之眼钉在此处、被迫重温噩梦的“幽灵”,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火焰爬上木门,看着浓烟越来越浓。
而与此同时,因果之眼那冰冷、恶毒的意志,如同附骨之疽,随着他精神剧烈波动和对“既定事实”无法更改的巨大痛苦,开始加速侵蚀他的意识。
“啊!!!”
王北川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破碎机的玻璃,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鸣。
现实与记忆的惨剧,因果之眼的低语,内外交攻,让他几乎分不清哪边是地狱,哪边是更深的深渊。
眼前的景象在浓烟与火光中扭曲变形。
宿舍那扇单薄的木门,已经被火焰舔舐得焦黑变形,边缘处开始出现红色的裂痕,发出“噼啪”的哀鸣,随时可能被烧穿。
令人窒息的黑色烟尘疯狂地从门缝、从墙壁的每一个缝隙涌入房间,迅速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空气和光线。
女工们被熏得睁不开眼,剧烈咳嗽,涕泪横流,有人已经因缺氧和恐惧瘫软在地,温度高得吓人,空气在热浪中扭曲,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小小的王北川被张芸紧紧搂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姐姐身体的颤抖和剧烈的心跳。
他吓坏了,小小的身体僵直,除了抓紧姐姐的衣服,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门板发出一声刺耳的爆裂声、火焰即将破门而入的千钧一发之际,张芸猛地松开了他,动作快得惊人。
她一把扯下床上那床他们盖了半年的、略显破旧但厚实的棉被,不由分说地将吓懵了的小王北川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紧接着,她迅速拿起厂里发的工装裤,用裤腿和腰带当作绳索,以惊人的速度和力气,将被卷捆扎牢固,只在边缘留出一点缝隙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