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院子中央的安伊果身上，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着。
正是暮春时节，院中的老槐树枝叶繁茂，筛下细碎的阳光，落在安伊果的发顶。
她穿着鹅黄色的小袄，裙摆上绣着几朵浅粉的雏菊，跑动时像只振翅的小蝴蝶。
她正踮着脚尖追一只彩蝶，小小的手伸得高高的，指尖几乎要碰到蝶翅，却总差那么一点。
蝶儿忽高忽低地飞，逗得她咯咯笑，笑声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
追累了，她便蹲在蒲公英丛旁，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凑到唇边轻轻一吹。
白色的绒毛乘着风飘散开，有的落在她的发间，有的粘在她的袖口，她歪着头看绒毛远去，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
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和后来那个偏执冷漠、浑身是刺的安伊果，简直判若两人。
赵晏想起安伊果失去圣骨后，在安家祠堂里沉默坐了三天三夜，再出来时，眼底的光就灭了，只剩化不开的冰冷。
难道自己真的只能看着这一切重演？
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会笑会闹的小姑娘，经历剜骨之痛，变成后来的模样？
“不对……”
赵晏猛地摇头，指尖攥紧了衣角，“情字殿的考验是心魔，心魔最怕的就是破局的勇气。”
“既然是幻境，就一定有改变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安伊果承受那种痛苦。
哪怕要对抗幻境里的既定轨迹，哪怕会受到更重的反噬，他也认了。
他迈步走向院子中央，脚步声惊动了安伊果。
小姑娘立刻转过身，看到是他，眼睛瞬间亮了，提着裙摆朝他跑过来，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晏哥哥！你回来啦！”
她刚跑到赵晏面前，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嘴角。
原本亮晶晶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担忧，“晏哥哥，你嘴角怎么有血呀？”
“是不是哪里疼？”
不等赵晏回答，她就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绣着小雏菊的手帕。
正是她袄子裙摆上的花纹，显然是亲手绣的。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着赵晏嘴角的血迹。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帕传来，暖得赵晏心头一软。
方才赵景之对他吐血视而不见，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可眼前这个小小的安伊果，却能瞬间注意到他的异样。
赵晏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原本的坚定又多了几分底气。
他蹲下身，与安伊果平视，声音放得格外温柔：“伊果，咱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哥哥带你回家。”
“啊？”
安伊果擦血的动作顿住，歪着头看他，眼底满是疑惑，“现在就走吗？”
“可是太阳还没下山呢，伊果还想跟晏哥哥一起看晚霞，还想跟你玩捉迷藏……”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小手轻轻拉了拉赵晏的衣袖，像只撒娇的小猫，“不能再留几天吗？”
“伊果还没跟晏哥哥玩够呢。”
赵晏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里也泛起一丝不舍，可他知道，留得越久，危险就越大。
他握住安伊果的小手，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还带着蒲公英的清香。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语气里满是哄劝：“下次好不好？”
“下次哥哥去伊果家，咱们在伊果家的院子里看晚霞。”
“伊果家的晚霞比这里好看十倍，还能摘伊果家后院的樱桃，比糖还甜。”
“这次听哥哥的，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安伊果眨了眨眼，看着赵晏认真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好！”
“那晏哥哥要说话算话，下次一定要去伊果家！”
她说着，主动攥紧了赵晏的手，小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那咱们现在就走吗？”
“要不要跟赵伯伯说一声呀？”
“不用，咱们悄悄走，给赵伯伯一个惊喜。”
赵晏笑着站起身，牵着安伊果的手，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
可就在他的脚步刚迈出一步时，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像是有无数根细针，正顺着他与安伊果相握的手，往他的经脉里钻。
刺痛瞬间蔓延到心口，他的气血猛地翻涌，喉咙里又泛起一股腥甜，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意志，正从幻境的每一个角落涌来。
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脚步，阻止他离开这个院子。
“原来如此……”
赵晏咬了咬牙，非但没有松开安伊果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那股意志越是阻止，他心里的倔强就越盛。
你不让我改，我偏要改！你想让我按剧本走，我偏要逆天改命。
安伊果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停下脚步，仰着头看他：“晏哥哥，你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呀？”
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赵晏的手背，带着孩子气的关心。
“没事。”
赵晏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刺痛，对着安伊果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累，伊果再等等，哥哥马上就带你出去。”
赵晏攥着安伊果的小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的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五脏六腑。
每走一步，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刮他的经脉。
可他不敢停。
他能清晰感觉到，身后赵家府邸的方向，正有一股冰冷的法则力量在凝聚，那是既定轨迹的反噬。
一旦停下，不仅他会被这股力量撕碎，连身边的“安伊果”也会重新落入“夺骨”的命运。
他没发现，被他牵着的少女，眼底根本没有孩童该有的懵懂。
安伊果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的复杂情绪。
她从踏入黑洞的那一刻就没失去过意识，幻境将她塑造成幼时模样，可她的神魂始终清醒。
方才赵晏与赵景之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赵晏嘴角溢出鲜血时，她看似天真地递上帕子，指尖却敏锐地察觉到那血液里混杂着法则反噬的细碎灵光。
此刻被赵晏牵着走，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颤抖，还有他每走一步都在加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