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下班的电子铃声尖利地撕裂了车间的喧嚣,却带不走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巨大的铣床停止了咆哮,冷却液刺鼻的气味和机油、铁锈、汗水的混合气息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沉默地走向更衣室,空气中只剩下工具碰撞的零星声响和粗重的喘息。
夏侯北关掉自己那台老旧的铣床电源,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刀轴又空转了几圈,才发出不甘的呜咽,彻底静止。他摘下油腻得发硬的手套,随手扔在沾满金属碎屑的工具箱上。深蓝色的工装前襟和袖口浸透了深色的油污,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混合着冷却液的湿痕和汗水的盐渍,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冷粘腻的触感。额头上、脖颈里,汗水混着黑色的油泥,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更衣。他走到巨大的、沾满手印的玻璃窗边。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沉,厂区里几盏昏黄的路灯亮起,光线被浓重的暮色和烟尘吞噬,只能照亮灯柱下方寸之地。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晕,悬浮在黑暗的边缘,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景象。他盯着那片光晕,眼神复杂。金鼎轩那璀璨的水晶灯,周强那志得意满的笑容,还有那些老同学或审视或轻视的目光……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屈辱感。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转身走向更衣室。冰冷的水流从锈迹斑斑的水龙头里喷涌而出,浇在他头上、脸上、脖子上,带来短暂的激灵。他用力搓洗着双手和手臂,香皂泡沫在油污的皮肤上艰难地泛起,又被迅速染黑。指缝里、指甲盖下的黑色油泥顽固地嵌着,仿佛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他洗得很用力,水花四溅,皮肤被搓得发红生疼,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机油和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却如同烙印,始终萦绕不去。他换上那件半旧的深灰色夹克,拉链拉到顶,试图将那身洗不净的“工装味”连同那份屈辱一起包裹起来。
走出厂区后门,喧嚣彻底被抛在身后。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扑打在脸上。他站在公交站牌下,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而孤单。站牌漆皮剥落,贴着几张卷了边的广告。通往市区的末班车迟迟不来,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啸。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还有那个旧手机。时间在冷风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与那个“金鼎轩”世界的距离。
最终,那辆老旧的公交车喘着粗气,摇晃着停在了站台。车门吱呀打开,里面灯光昏暗,只坐着几个同样疲惫的身影。夏侯北投币上车,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皮革味、汗味和尘土气息。车子启动,在空旷的街道上颠簸前行,窗外的路灯飞速向后掠去,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沉默的脸上划过。他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闭上眼睛。机器的轰鸣似乎还在耳蜗深处回响,与此刻公交车引擎的嘶吼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工装下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油污的粘腻感,那洗不掉的机油味,如同一个无形的标记,昭示着他与那个即将踏入的、流光溢彩的世界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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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鼎轩”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流光溢彩,像一块镶嵌在黑暗中的巨大宝石,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奢华气息。门廊高阔,巨大的旋转玻璃门缓缓转动,将衣冠楚楚的宾客无声地吞吐。门童身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标准微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位来客。
夏侯北在距离大门十几米远的街角阴影里下了公交车。冷风立刻裹挟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喧嚣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拉了拉夹克的领口,抬头望向那灯火辉煌的酒楼。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种强烈的局促感攫住了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刷洗过却依然显得灰扑扑的运动鞋,又下意识地嗅了嗅衣袖——那该死的机油味似乎更浓了。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尘埃和汽油的味道。迈开脚步,走向那扇旋转的玻璃门。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与他心跳的鼓点莫名重合。门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带着实质性的温度,掠过他洗得发白的夹克和沾着灰尘的鞋面。夏侯北挺直了背脊,尽量忽略那目光,随着旋转门无声地滑入另一个世界。
温暖而馥郁的香气瞬间包裹了他。那是鲜花、昂贵的香水、雪茄以及珍馐美食混合的奢华气息,与厂区的机油味和公交车的尘土味形成天壤之别。脚下是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天花板上垂下,无数切割面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将整个大厅映照得金碧辉煌。身着旗袍、身姿婀娜的服务员端着托盘,如同无声的游鱼穿梭其间。衣着光鲜的男女们低声谈笑,声音被地毯和空间吸收,只剩下一种嗡嗡的背景音效,营造出一种精致而疏离的氛围。
夏侯北感觉自己像一颗误入精密仪器的沙砾。他微微屏住呼吸,目光扫过指示牌,找到了“松涛阁”的方向。走廊同样铺着厚地毯,墙壁贴着繁复的暗金色壁纸,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越靠近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包厢门,里面传出的谈笑声便越发清晰,带着一种浮夸的热烈。
他站在门前,能清晰地听到里面周强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掌控感的笑声,还有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附和着。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那馥郁的香气此刻却让他感到一丝眩晕。他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金属的寒意透过掌心直抵心底。手腕微微用力——
厚重的包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璀璨夺目的灯光和更加浓郁的混合香气,以及更加响亮的谈笑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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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的景象,像一幅过分饱和的油画骤然在眼前展开。
巨大的圆形红木餐桌中央,一盆怒放的热带兰花娇艳欲滴。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在光洁的银质餐具上跳跃,在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上流转,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斑。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冷盘和菜肴,琳琅满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香气。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菜香、雪茄的醇厚以及各种高级香水的清冽。
七八个老同学围坐桌旁,个个衣着光鲜。男的多是休闲西装或名牌夹克,女的妆容精致,衣着考究。周强无疑是这幅画面的绝对中心。他坐在主位稍偏的位置,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里面是熨帖的淡紫色衬衫领口,没打领带,显得随意又不失贵气。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另一只手正比划着,脸上是志得意满、掌控全场的笑容。
“所以说啊,”周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清晰地传到门口,“这年头,单打独斗不行!得讲整合!讲资源!信息就是金钱,人脉就是生产力!你手上有项目,我这边有关系,他那边有渠道,大家凑一块儿,互通有无,这才是王道!拧成一股绳,那才叫力量!”他环视众人,眼神炯炯。
“强哥说得太对了!”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穿着亮面休闲西装的男人立刻附和,身体前倾,满脸堆笑,“上次那个项目,要不是强哥你牵线搭桥,及时疏通关节,我们哪能那么快拿下?资源整合这块儿,强哥绝对是咱们班里的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是啊是啊!”
“还得是强哥路子广,看得透!”
“以后可得多提携提携老同学啊!”
附和声、恭维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而浮夸。酒杯碰撞声清脆悦耳。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彻底推开。
夏侯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那件半旧的深灰色夹克,拉链拉到了下巴,里面是一件普通的深色圆领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可能是公交车上蹭到的泥点。脚上是一双半旧的深色运动鞋。与包厢内流光溢彩、衣冠楚楚的景象相比,他这身打扮,朴素得近乎寒酸,突兀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粗糙石头。
门开的瞬间,那热烈浮夸的谈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迅速掩饰起来的轻视和玩味,齐刷刷地聚焦在夏侯北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晶吊灯细微的电流嗡鸣和背景舒缓的轻音乐在流淌。刚才还口若悬河的油亮背头男人,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个滑稽的弧度。其他几个正附和着点头的同学,动作也僵在那里,眼神在夏侯北和周强之间飞快地游移。
这突如其来的、死一般的寂静,像一盆冰水,从夏侯北的头顶浇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身上每一寸朴素的衣物上扫描。那洗不掉的机油味,在包厢馥郁的香气中,似乎变得异常刺鼻。他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钉在聚光灯下的雕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耳根发烫,手心却一片冰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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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压垮人的瞬间,一个热情洋溢、带着巨大惊喜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僵局。
“北子!哎呀!可算来了!等你半天了!”周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无比热络、仿佛久别重逢般真挚的笑容。他绕过半个餐桌,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来,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刻意的张扬。
他几步就走到夏侯北面前,极其熟稔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拍了拍夏侯北的肩膀,发出“啪啪”的轻响。那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和一种隐晦的、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就等你了!”周强声音洪亮,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寂静从未存在过。他揽着夏侯北的肩膀,几乎是半推半拉地将他带进了包厢,引向餐桌旁一个空着的位置——那位置靠近门口,离主位最远。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凝固的气氛似乎被周强强行搅动了起来,重新开始流动,但依旧带着一丝微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尴尬和审视。
周强按着夏侯北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自己并未立刻回座,而是就势站在夏侯北身边,一手扶着椅背,身体微微前倾,面向众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热情的笑容,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夏侯北!咱们班当年的体育委员,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现在……”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夏侯北身上那件半旧的夹克,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安置在咱们县机械厂!挺好!工人岗位,实实在在,稳定!”他特意加重了“工人岗位”、“稳定”这几个字的读音,仿佛在强调某种既定的、不容置疑的秩序。
“北子,工作辛苦吧?厂里效益还行?”周强又转向夏侯北,身体微微俯下,脸上带着那种“领导关怀下属”式的笑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整个包厢的人听清。
夏侯北坐在那张铺着雪白餐布、摆放着铮亮银质餐具的椅子上,感觉浑身不自在。椅子柔软得过分,反而让他如坐针毡。周强那看似关切、实则带着优越感的问话,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进耳朵里。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重新聚焦过来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还行。”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倒满了晶莹剔透液体的高脚杯上,没有看任何人。
“那就好!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周强满意地点点头,又用力拍了拍夏侯北的肩膀,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介绍仪式,这才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就在周强转身的刹那,包厢那扇厚重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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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强和夏侯北,都下意识地被门口新的动静吸引过去。
一只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轻轻搭在了黄铜门把手上。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林雪薇。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简约的珍珠白色羊绒连衣裙,柔软的衣料妥帖地勾勒出纤细流畅的腰身线条。裙长及膝,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腿,脚下是一双同色系的尖头细跟高跟鞋,鞋面光洁如镜。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只在耳际别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铂金镶钻发卡,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而内敛的光芒。妆容清淡,几乎看不出痕迹,却将她本就清丽脱俗的五官衬托得更加精致,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她站在那里,没有刻意摆出任何姿态,却自有一种沉静而疏离的气质,如同夜色中悄然绽放的幽兰,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厢里刚刚被周强强行搅动起来的、带着微妙尴尬的气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随即又悄然转换。刚才聚焦在夏侯北身上的审视和好奇的目光,瞬间被惊艳、赞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灼热所取代。几个男同学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背脊。
周强脸上的表情变化最为明显。刚才面对夏侯北时那种刻意营造的、带着优越感的热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发自内心的炽热光芒。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堆满了惊喜和殷勤,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脚步轻快得与刚才判若两人。
“雪薇!你来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刻意压低了声线,显得温柔而体贴,“外面冷吧?快进来!位置都给你留着呢!”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要虚扶一下林雪薇的手臂,动作殷勤备至。
林雪薇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包厢内众人,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性的弧度,朝大家轻轻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她的声音清澈悦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感,如同山涧清泉。
她并没有去碰周强伸过来的手,只是微微侧身,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的目光在掠过众人时,似乎没有特别停留,直到——
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靠近门口的那个位置,看到了刚刚坐下的夏侯北。
她的目光,在夏侯北身上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夏侯北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掠过的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有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在这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探寻,目光快速扫过他朴素的衣着;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那涟漪一闪而逝,快得让夏侯北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林雪薇的目光已经移开,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周强殷勤地为她拉开主位旁边、显然是特意预留的座椅——那个位置视野最佳,远离门口。“雪薇,坐这里!特意给你留的!”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
林雪薇并未推辞,姿态从容地在那张铺着丝绒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服务员立刻为她斟上温热的柠檬水。水晶吊灯的光芒洒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和柔和的肩线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安静得如同一幅精心描绘的仕女图。
包厢里短暂的寂静被打破,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话题的中心和所有的关注点,已经毫无悬念地转移到了林雪薇身上。男同学们努力寻找着话题,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女同学们则带着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她身上那件看似简单却价值不菲的裙子。
夏侯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才林雪薇目光扫过时那短暂的一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混乱的涟漪。他端起面前那杯晶莹剔透的液体,冰凉的杯壁紧贴着他滚烫的掌心。杯中的液体映着璀璨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那张在奢华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的、带着疲惫和油污痕迹的脸。他仰头,将那不知名的、带着气泡的冰冷液体猛地灌了一大口。那液体带着一丝甜味和强烈的刺激感,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冰线,瞬间冲散了心头的烦乱,却也带来一种更加尖锐的清醒和冰冷的隔阂感。他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目光垂落,盯着桌布上精美的刺绣花纹,仿佛要将那繁复的图案刻进眼底。周遭重新响起的谈笑声、周强对林雪薇殷勤备至的关切话语、还有那些若有若无飘来的探究目光……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林雪薇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和口中残留的、带着气泡的冰凉苦涩,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感官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