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水声轰鸣,隔绝了外间所有的混乱血腥。
小格色寺依旧大门紧闭。
寺内传出的诵经声平稳悠长,酥油灯的气味丝丝缕缕飘出,与潮湿的水汽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宁祥和。
我换上那身从丹措州带来的老式军装,背上玄然军刀,手中提着喷子,正了正帽子,走到山门前,抬手按在门上,微微发力,手掌无声洞穿门板,击断门栓。
收掌抬脚,轰然声中,山门洞开。
我迈进门内。
诵经声未绝。
一个老密教僧慢吞吞地从侧殿内转出来,道:“干什么……”
声音顿住了。
满是老年斑的脸皮上慢慢爬上惊恐。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身子都站不起,躬着背仿佛一只煮熟的大虾。
现在,这只人样的大虾正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我歪头看着他,道:“还认得我吗?”
“冯,冯,冯军,军医……”
老密教僧拼尽全力方才吐出三个字,还想再说,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还记得就好。”
我举起喷子对着他的脚下就是一枪。
轰鸣枪声回荡不绝。
诵经声突地停顿了。
老密教僧打了个哆嗦,如梦方醒,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发撕心裂肺的大喊,“冯雅洁来了!”
我祭了道祝融符,将山门点燃,这才追上去。
老密教僧终究老朽得不成样子,虽然拼尽全力奔跑,依旧慢得如同蜗牛。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并不急于取他性命,每隔几步就扔一道祝融符点火。
小格色寺是真小,没几步就是正殿。
殿门大开,呼啦啦涌出一群密教僧。
个个都跟跑回来那老密教僧一般,老得不成样子,虽然拿着铁棒,却根本无力举起来,只能吃力地拖在地上。
跑回来的老密教僧挣扎着冲进他们当中,再也无法支撑,剧烈咳嗽着,不停地往外喷着血,却依旧奋力指着我,叫道:“冯雅洁!”
一众老僧纷纷举起手中铁棒,聚成一团,喘息着,颤抖着,呐喊着“跟她拼了”,直直向我冲过来。
他们都是当年跟加央扎西一起逃来达兰的亲信,想来都应该修习过密教法门,就算不能抵抗自然衰老,但也不应该老得像现在这般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
我打量着他们,面上却不动声色,举起喷子就是一枪。
当先两个老僧登时被打到满脸开花,惨叫着向后摔倒,站在后排的同伴赶紧纷纷伸手扶住他们,然后不由自主地发出惊骇低呼。
中弹的两个老僧的脸快速腐坏,眨眼功夫就流脓淌水,烂得不成样子。
他们两个放声惨叫不止,忍不住伸手去抓挠,结果手指一抓,脸上的皮肉便纷纷掉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这当然不是喷子的神通,而是我在子弹上下阴煞之毒,只是混在枪伤中,不懂这法门的关窍,极难识破。
我扬声说:“这把枪是我师傅在格色寺废墟炼就的法器,凡是被它击杀的,魂魄必坠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这法器,是他拿给我报仇用的。”
说话间,我再次举起喷子,对准了那些老僧,却不开枪,而是缓缓挪动枪口,挨个点过去。
点到哪个,哪个就忍不住露出恐惧神色,慢慢缩身后退。
当点到第四个的时候,他们终于崩溃了,掉头就往正殿里跑。
我缓步走到殿门前停下脚步。
说是正殿,却也不过百十平的样子,供奉着两人多高的毗卢遮那佛立像。
佛像斑驳,彩块脱落,脸模糊得不成样子,但一对眼睛却还完整,就那么森然俯视着身前的方圆之地。
老僧们相互扶持着团在佛像脚下,死死盯着我,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
我提着喷子,迈进殿内。
老僧们齐齐坐到地上双手合十。
大门在我身后轰然合拢。
殿内立时一片昏暗,只剩下佛前酥油灯提供的微弱昏暗光亮。
两个披着黄红相间袍子头戴鸡冠帽的密教僧从佛像左右两侧转出来,眼神锐利如鹰隼,一左一右,锁定了站在殿门光影分割处的我。
相较于四周那些老得只剩一口气的密教僧,这两人看起来都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腰背挺直,年轻得过分。
左边那密教僧道:“冯雅洁,你中计了,敢进格色寺,今次就让你再死一次!”
右边的密教僧道:“黄元君已经死了,这回你再死,没人能救得了你。”
坐在地上的老僧们齐声诵经,带着异常节奏的嗡嗡声瞬间充满整个正殿。
高居法位的毗卢遮那佛微微晃了一下,两眼亮了起来。
那些老僧的身体,几乎在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干瘪。
随着他们的快速干瘪,那两个中年密教僧人的身躯微微膨胀了一圈,气息更是节节攀升,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飞快游走,在身后织成一道燃烧火焰般的圆形光相。
隐约间,气势竟然与大乐法王不相上下。
两人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随着这一步,整个大殿的气氛骤然凝滞。
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左边僧人,右手缓缓抬起,五指虚张,对着我所在方向轻轻一按。没有劲风,没有光芒,但我周身的空间仿佛瞬间变成了沼泽,一种奇异的迟滞感笼罩全身,连思维都似乎慢了半拍。整个正殿在我的视野慢慢扭曲起来,地面扭上了天,殿顶则变成了地面。原本盘坐于地的众僧随着正殿的扭曲变成倒挂在天花板上念经。
唯一没变的,只有那尊毗卢遮那佛和佛旁那两个中年密教僧。
右边的密教僧,也跟着动了起来,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手印,随即双掌外翻,朝着我虚虚一推。这一次,有了明显的迹象。他身前的空气剧烈扭曲,形成一圈圈透明的涟漪,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地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粉尘簌簌扬起。下一刻,我感觉身子变得极为沉重,竟真好像踩到了沼泽上一般,慢慢向下陷落。
所有的老僧一边诵经,一边牢牢盯着我,本来泛着死气的混浊眼睛亮起了与毗卢遮那佛像一样的光芒。
光芒中闪烁着兴奋、憎恨、恐惧……种种混杂却又清晰的情绪。
我慢慢地笑了起来。
虽然表现出早有准备而且胜券在握的样子,但上来就迫不及待摆开全部架势的如临大敌样,却透露出他们心底的虚弱与恐慌。
他们,在害怕。
他们也没有道理不害怕!
我奋力后退了半步,将手中的喷子微微抬起,枪口并非对准任何一个僧人,而是斜指向大殿中央那尊斑驳的毗卢遮那佛像。
“听说过这把枪吗?”我的声音不高,但在骤然寂静的大殿和门外隐约的火焰噼啪声中,清晰无比,“我师傅黄元君所炼,中者神魂永坠无间,再无轮回。上一个被这枪打死的密教僧人是军荼利法王,现在你们去大屿山的毗卢遮那佛前,还能听到军荼利法王从地狱中传出来的哀嚎呻吟。”
两个中年僧人的眼神同时波动了一下,闪过与那些老僧相同的恐惧。
对密教僧人而言,死亡或许并非终结,但“永坠无间、再无轮回”却是最深刻的恐惧,直接动摇了他们修行与转世的根本信念。
我捕捉到了他们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惧。
足够了。
我无视眼前空间的扭曲,猛地向前斜斜踏出一步,迈进诸僧众的视线死角,同时手中喷子调转,对着右边僧人脚下前方的地面,扣动了扳机!
“轰!”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撕裂大殿的凝滞!
火光乍现,碎石飞溅!
这一枪没有直接打向僧人,但那巨大的声响、喷薄的火光,以及子弹击碎地砖造成的破坏,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所有僧众心头。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
诵经声一滞。
刹那间扭曲的殿内空间在我的视野里恢复正常。
左边的中年密教僧意识到不对,立刻翻动手掌,再次向我推过来。
我举起喷子,对着他就是一晃,却是没开枪。
左边那中年密教僧立刻放弃攻击,急急向旁躲闪。
右边那中年密教僧纵身上前,分双掌向我急急打过来,那手掌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急速涨大,待打到眼前时,已经好像两个车轮一般,血红的手掌直接遮蔽了我所有的视线。
我斜斜踏出一步,枪交左手,右手拔出背上玄然军刀,挥刀把那对手掌齐腕砍断。
右边那中年密教僧大声惨叫,举着不停喷血的断腕,向后急退。
我乘势踏上一步,一脚踩在香案上,借力跃起,在空中翻转,头下脚上,对着毗卢遮那佛立像的脖子踢过去。
“住手!”左边那中年密教僧大声怒喝,猛扑上来,手间多了一柄金刚降魔杵,急急刺向我的咽喉要害。
我举喷子对他晃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躲。
于是我立刻扣动扳机。
轰的一声,火舌喷吐。
左边那中年密教僧急忙往后一仰,直接摔到地上,堪堪躲过这一枪。
我的脚便在这一刻踢中了目标位置。
脆响声中,佛像脖子断裂,脑袋飞起,身体摇晃着斜斜栽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老僧都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
轰隆震响,佛像身躯摔到地上,断为三截。
我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由倒转正,一把捉住佛像脑袋,落到一截佛像残躯上。
随着佛像的碎裂,整个大殿仿佛都震动了一下,那股无形的、沉滞的集力场瞬间溃散无踪。地上那些老僧齐齐喷出一口黑血,气息彻底萎靡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最后支撑的偶人。
左边中年密教僧目眦欲裂,从地上跳起来,再次向我全力扑来,可在空中却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暗金流光急速消退,气息直线跌落,身体急速缩小干瘪。
当他冲到我近前时,已经变得和其他老僧一样衰老腐朽,没能发起攻击,就重重摔到地上,再也无力爬起,脸色灰败,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恐惧。
右边那中年密教僧同样没能逃过快速衰老的结局,只是他双腕齐断,伤得太重,没等变得和其他僧人一样老朽,就已经彻底失去生机。
殿内变得一片死寂。
只剩下衰老的僧众发出的拉风箱般的沉重喘息。
我看着他们,笑了笑,道:“雕虫小技,不堪一击。”
左边那中年密教僧喘息着道:“冯军医,当年的事情都是加央扎西的主意,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我们谁都不想杀你,都是加央扎西铁了心要这样做的,我们,我们其实也很尊敬你,我们身上的病也是你治好的。最开始的时候,加央扎西只对我们说是要把你押起来做人质,换取大军退出丹措州,只要大军答应,他就放了你。我们信了他的鬼话,才去抓你的,我们……”
我说:“这些话,到无间地狱里说吧,到时候你有得是时间,可以慢慢讲。”
举起喷子,一枪将他的脑袋打得粉碎。
一众老密教僧齐声惊呼。
我仰天大笑,把手中的佛头往地上一掷,跳到已经死了的右边中年密教僧身旁,将枪口顶在他的脑袋上开枪。脑袋被轰到粉碎。
这死人都要被枪的可怖行为着实吓到了这些老密教僧,登时勇气大增,一个个脚都不软了,跳起来急急向殿外逃窜。
我在正殿内也祭起一道祝融符点火,然后玄然军刀归鞘,一边给喷子上子弹,一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追上几步,就开枪打倒一人。
虽然遭到了猫戏老鼠般的调戏,但却没有一个密教僧敢于扭头回来同我拼命。
他们只管低头往前闷跑,完全不敢停步。
对于他们而言,现在活命的竞争对手都是他们自己人,只要跑过其他人,不落到最后,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当他们在烧得正旺的山门前停下脚步时,人数减半,没跟上的都是被我用喷子打倒的。
前方是熊熊大火,后方是索命仇敌,一众老密教僧聚成一团,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