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晚一点又回来，还带了个同事，让同事开车把施逸父亲送上最后一班回县城的车，他等下打车回去。
施逸他爸见过杨羽，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不过后来每次送他的人都不一样，施逸只说是朋友帮忙，路上也不怎么说话，他隐约觉得是警察，也没有想太多。现在亲眼看见杨羽上门来，轻车熟路的样子，他有点不安，故意慢吞吞收拾东西，不想走。
“你赶紧回去吧，等我这边忙完再回去看你。”施逸催促着。
明知道他是敷衍，可听到他这样说，当爹的还是愣了一下。施逸之前一直对他很不耐烦，车祸后更甚，总有一种“急着去做什么事”的焦躁感，不愿顾及别人。像这样说“回头再去看你”，已实属不易。
“行，那我走了，你注意身体。”最后爸爸还是慢吞吞出了门，施逸站在门口看他拐进了电梯间，才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杨羽收到信息，扬了扬手机，道：“放心吧，这点小事他们还是做得好的。”
施逸点了点头，转身拉椅子坐了下来。
“说吧，啥事？”杨羽急不可待。
“我之前有没有和你提过，查一下李牧家工厂多年前的事故？”
施逸突然有些迷糊，他知道自己提过，但一时不确定是不是这一次。
“提过。”听到杨羽这样答，施逸松了口气，“我查了，还真有个受伤的人，算是罗劼家的远房亲戚吧，离得挺远的，要不是深扒都注意不到。那人当时受伤抢救回来了，不过还是落了点底子，我去查的时候发现他一年多以前就死了，以为线索断了，好像就忘了跟你说。”
“没事。”
只要当时死伤的那些人真的和罗劼家有点关系，施逸心里就多一点底气。
他来回想了好几圈，除了这招也没别的法子了。当地的警察一直在盯着罗劼父母，却也没见过他们离开，罗劼更不会回去，之前能查到的罗劼的电话号码都注销了。
如果这样拖下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罗劼就此消失，二是又有新的受害者。且不说从前的那些受害者的冤能不能伸，放任罗劼不管，谁能保证之后他还会不会故技重施。
“我想再确认一下，”想到这里施逸终于下了决心，“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相信我与这些案子无关，相信罗劼是可能性最高的凶手吗？”
杨羽眯了眯眼，感到一丝异样，眼前的施逸似乎有些变化，虽然他还是那么冷静，可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多了一点沉着与温和。自从他们认识以来，施逸都是干脆的，说一不二的，眼睛里冒的都是精光，所以杨羽偶尔还是会觉得他是有创伤后应激的。可如今，不一样了。
“我要是不想相信，就不会坐在这儿。你也知道，当初要立案，有多困难。”杨羽道。
“好。那我有一个提议，”施逸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徐徐呼出来，“需要你陪我赌一把。”
“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没办法广发通缉，对吧？而且就算现在把罗劼抓回来，还是得把他放了。”
杨羽点点头。
“比起找人，更重要的是证据。我有个猜测，如果我猜中了，兴许会有证据。”
“什么猜测？”杨羽来了兴趣。
“你知道林莹，对吧？”
“知道啊，她那个案子比较特殊，我虽然也看了，但暂时没办法把她那起并案。”
“麻烦就在这儿，我没有任何理由给你，如果真的要查，你的阻碍会很大。”
“我麻不麻烦，我自己定。”杨羽急得直摸下巴，“快说。”
“林莹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我怀疑在李牧家以前那个工厂里。”
此话一出，杨羽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身子往前倾了倾，追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林莹失踪的时候，刚好是工厂出事不久，那个时候工厂停工整顿，外面贴着封条，无人看管。林莹出事的地点感觉离厂区有段距离，其实抄小路并不远，如果有个代步工具，哪怕是自行车，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你这都是基于理论，但……”杨羽摸了摸后脖颈子。
“李牧的工厂里原先有口井，原先留着这口井是觉得有水，风水好，后来又说败风水，在事发之后以改建为名给填上了。应该就是外部强行封上的，地面还能看见端倪。”
“你是猜测林莹的尸体被投到井底了？”
“对。”施逸点点头，“我曾经试着去工厂打探，李牧马上就有反应，这说明即便那个工厂已经不是他家的了，他还在盯着。这不正常。”
杨羽皱眉，问：“你什么时候去工厂打探了？”
“呃……”
施逸有一瞬间的尴尬，他顺嘴就说出来了，但他这一次其实根本没有亲身去工厂，因为经历过，何必多此一举。
“我一直奇怪，你是怎么一下就盯上李牧，而且认定他和罗劼有更深的关联的。”杨羽打量着他，“你也一直没给我个解释。”
“你就当我是猜的吧。”
说着，施逸起身回屋，没一会儿拿出来一个信封，递给杨羽。那是他最后的底牌，现在交出去，如果杨羽靠不住，那他和庭芳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很可能功亏一篑。
只是施逸也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他必须让杨羽相信这值得一赌。不过施逸还是把当初庭芳按他教的写的那封信拿掉了。
杨羽狐疑地查看信封，发现上面的邮戳居然是十年以前，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只透明密封袋，上面写着具体时间，是林莹出事那晚。密封袋里是一枚纽扣，仔细看上面裹着一层干涸的污渍。
他一眼就认出是血。
“这是哪儿来的？”纵使杨羽早就知道施逸了解的内情比他想象还要多，也知道施逸和周在的母亲有联系，很多事情应该是那个女人查的，可眼下看到施逸突然拿出疑似案发现场的东西，还是很震惊。
“林莹出事的时候，庭芳曾经试图去救过，这个我和你说过吧。”施逸直接明牌，“但当时庭芳被打晕了，没有救下林莹，不过也破坏了凶手的计划，凶手应该是没办法扮成自杀了，只能毁尸灭迹。她醒来后在现场捡到了这个，现场还有一摊血，不知道是谁的。”
“然后她寄给了你？”杨羽稍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她为什么会寄给你啊？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吧，你不是说你俩当初就是一面之缘吗？”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对于这些事施逸打定主意要敷衍，“她对我的信任，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为什么不给警察？”
“从一开始警察就不信她说的话，她也不信警察，很正常。我理解你们的流程，你们的难处，但你们应该也知道，很多时候受害者家属很难理解。”
杨羽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不是一个人正常的行为逻辑，庭芳固然可以不相信警察，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应该自己留下，为什么会交给一个孩子。
而且施逸突然收到这样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会留下来。杨羽问：“她没有给你写什么话吗？”
“有张纸，就写着是很重要的物证，让我替她保管，将来她会来取。”
“纸呢？”
“扔了。”
“扔了？！”杨羽知道他在胡诌，“你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要？你会扔了？”
“我能把这个东西留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
关键时刻施逸就会转移话题，也许将来案子了结，他可以试着和杨羽说明真相，不管杨羽信与不信，可现在如果说这些，搞不好会认为他精神有问题，对现实无益。
他也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车祸时是要去哪里，现在也不能说，因为他从哪里搞到牙刷根本说不清楚。
他只是坚定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与诉求：“这个扣子上的血，有一半概率是凶手的。只是它在我手上，名不正言不顺。如果它能和林莹的尸体一起被找到，到时候和林莹对比下dNA，答案就出来了。如果不是林莹的，就是凶手的，到时候就算找不到凶手，也可以去和罗劼的父亲对比。”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找到林莹尸体的时候，把这个东西丢到旁边？”杨羽又气又笑，“你这是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假啊？”
“不算作假吧，东西是真的，只是……归位罢了。”施逸胸有成竹地盯着杨羽。
杨羽看着密封袋里的纽扣，沉默了许久。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施逸为何说这是一场赌，因为这个案子要办就等同于无中生有。
想去那家工厂掘井，是件大事，要和人家那边联合执法，需要师出有名，光用“猜里面有具尸体”肯定不行。现在不仅是要蒙尸体在哪儿，还要在尸体旁边留下证物。这每一步，都是在拿他身上这身警服在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