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这是谦虚,类似于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说自己丑若无颜。
如果现在有人跳出来对谢清晏说,你家幸世邈这不好那不好,谢清晏只会做两件事——一是让他闭嘴,二是让他纠正错误想法,正确认识到她的幸世邈就是不世出的完人。
她垂下头傻笑,不料却被人敲了敲脑袋,抬头便见一张丑鬼面具映入眼帘,滑稽的是这个丑鬼怀中抱着一堆装蜜饯的纸袋子,与他飘逸的白衣撞在一起十分突兀。
怎么买了这么多?她不是就说了五个吗?
“你要的。”幸世邈从怀中的一堆纸袋子中分出五个递给谢清晏,见她接稳了后,又将怀中其他袋子从窗口塞进轿子:“老板说这些好吃,买了给你尝尝。”
轿子稳稳升起,幸世邈理了理衣衫,接过缰绳牵着小马向前。
轿子内本就不是很大,被蜜饯袋子占去小半空间,谢清晏数了数一共有十二个袋子,难怪幸世邈去了那么久。
她随手打开一包,梅子的酸涩在口中散开,心中却是甜甜的。
“为什么买这么多呀?”谢清晏靠在窗边问。
为什么买这么多?
相处三年,谢清晏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好奇心重的大孩子罢了。如果他真的只买那五样回来,那待会谢清晏望到其他蜜饯铺子,肯定会忍不住好奇想知道里面有没有她没见过吃过的蜜饯,要么是吵着嚷着要下去转转...要么是让他再跑一趟...
幸世邈懒得矫饰描好,实话实说道:“怕你再让我去挤一趟。”
几个轿夫听了这句话都哈哈大笑,似乎他们在家中也没少被自家婆娘的奇思妙想折腾。
谢清晏也跟着笑,心想宠媳妇这种事原来不仅看心意,还得看脑子好不好用,她又问:“那现在让你去,你还去不去?”
女儿家嘛...总是喜欢假设出许多情景,去验证一个男人爱不爱她,有多爱她,会爱她多久,是不是真的爱她,是不是只爱她。
男人历经千辛万苦,披荆斩棘,大运亨通地避开所有错误答案后,还会有一个要命的终极问题——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去。”幸世邈的回答简洁明了,他与几个轿夫似乎颇有‘同为失路之人’的共鸣:“夫纲不振,几位见笑了。”
“不笑不笑,我们都明白!”
“我家婆娘也管我得紧,唉,我这才叫夫纲不振啊!”
幸世邈淡淡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拜托,这种无奈又抱怨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心甘情愿?像极了一个健壮的老父亲......不,慈祥的老母亲,跟外人说,唉,我家小孩就是这样的,我也不怪她了,谁让是自己造的孽呢?
‘我愿意为你做这做那’怎么能和‘我甘之如饴被你欺负’比啊?怎么说话如此要人命啊?
难怪历史上那么多昏君,谁天天听这种温言软语能不陷进去?别说点烽火台了,点自己都行。
她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幸世邈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中,顺便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完美的夫君,不,是惑主奸臣...怪不得她爹能被幸世邈骗得大权旁落呢。
谢清晏将手中的蜜饯支出窗递给幸世邈,但他不爱吃酸,摇头拒绝了:“里面有包米糕,给我留着就好。”
谢清晏一翻,还真有包米糕。与其他蜜饯相比,米糕的用料低廉简单,说是蜜饯都有些抬举它了...有谁会拿馒头一类的东西当零嘴呢?
她记得,幸世邈曾说自己生于小富之家。
一种奇怪的好奇心升起,又被按捺住——她知道幸世邈在有些地方对她有隐瞒欺骗,可...可这世上会对她好的人只有这一个了。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就永远不要去知道。
“买糖人咯!活灵活现的糖人!”
叫卖声打断了谢清晏的思绪,这次很巧,商摊就在他们这侧,不用过街。
轿子在糖人摊前停住,谢清晏探出头,见小小的糖人摊前坐着一位和蔼的老翁,器具布设有些年头了但很干净,大概是因为在这做生意的年头太久,失了新鲜劲,摊前并无一人。
谢清晏问:“老爷爷,能捏人吗?”
糖人虽然被称作糖人,但一般都是捏些简单的十二生肖一类,毕竟热糖凝结的速度很快,想在上面雕形描象谈何容易?
谢清晏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不料老翁却哈哈一笑,拍着胸脯回道:“当然能,只是这细活得贵些,但夫人您尽管放心,小老儿在这做了二三十年生意了,从木工转学的画画,又从画画转做的糖人,捏出来的人像那叫一个像!”
“可不嘛!李大爷会的东西老多了,也不知道下次转行转什么?要不是您年纪大卖不了力气,我都担心您来抢饭吃!”一个轿夫帮腔道。
谢清晏从小在京中跟官僚打交道,被文绉绉的话整得晕头转向,现在听平民百姓说话只觉得新鲜有趣。
“好,老爷爷,劳烦你捏个我夫君。”
老翁四顾茫然:“您夫君在何处?”
幸世邈向前一步。
老翁更加茫然了,指着幸世邈,问道:“夫人...您确定就捏这张脸吗?使不得啊。”
“把面具摘了?”幸世邈问。
谢清晏吃到一颗酸极的梅子,费劲地点了点头。
很好,尊贵的太子殿下允了小小幸相露脸,实在是难得的恩赐。
这面具丑就算了,还又重又闷,放到平时,这种玩意儿幸世邈看一眼都嫌多余。
几个轿夫也好奇这夫纲不振的白衣男人长什么样...虽然声音好听身形也不错,但...得丑到什么样才会戴个面具?出手阔绰一看就是富家子,却还违天理地怕老婆呢?
丑鬼面具被揭下,露出一张清贵的脸,狭长微挑的狐狸眼中满是淡漠疏离,如水般平静,如月般高不可攀。
怎么会是这样一张脸?
几人看得有些呆,却不想幸世邈与谢清晏对视一眼后,就转身背过了人群,对老翁道:“得需您快些记住我的相貌。”
老翁瞪大了浑浊的老眼,细细地观察着幸世邈脸上身上的每个细节,记好后起锅热糖,对幸世邈笑道:“公子赶紧把面具带上吧,您夫人不高兴了。”
可不?回头一看,谢清晏趴在窗沿,像个护食的小狗,目光如刀刺向不远处频频回头的两名女子,杀气勃勃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炸毛了。
幸世邈戴上面具,拍拍她的头安抚道:“又犯傻。”
轿夫听了心中腹诽道:犯傻?这明明是妒妇。被人看看都不行,那将来娶小妾怎么办?总不能让一个男人,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活吧?吃一道菜吃一辈子,那可真是遭了老罪,家门不幸娶了个祖宗。
有些时候,谢清晏也会觉得自己太醋坛子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北上亲征时,她见过野生的牛羊,它们每一头都会离同类远远的,试图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一片水草地。不用太丰茂,只要安静,且只有它自己。
她也是小动物,所以,不跟别的小动物分享自己的水草地是天经地义的。
幸世邈的手指停留在她下巴摩挲,这是他的独门绝技,谢清晏把这叫做‘消醋宁神’,这一招的威力不亚于摸小猫的下巴,非常好使。
骨筋分明的手指就在眼前,她偷偷咬了一下幸世邈的虎口,力道有些重。
幸世邈稳着手让她咬,松口之后,她看着牙印笑,幸世邈看着她笑。
真是好幼稚又好无聊的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
“夫人,您的夫君捏好啦!”
幸世邈从老翁手中接过糖人,看了一眼果然惟妙惟肖,连他的衣衫形制与束发式样都还原得很好,他将糖人递给谢清晏,对老翁说:“劳您再捏个我夫人吧。”
“没问题!”生意上门,老翁自然是喜笑颜开:“请您夫人下轿,给小老儿一观。”
“画的行吗?”幸世邈问。
“当然可以。”
幸世邈上前画出了谢清晏的身形,老翁看了后一脸疑惑,但还是艰难地照做了。
此时,谢清晏正在观摩手中糖人的脸,虽然十分精妙,但依旧能挑出几处与幸世邈本人不完全相似的地方...不对,模样是完全相同的,但这张脸就得配上目空一切的眼神才对味儿。
都说画皮容易画骨难,谢清晏觉得传神才是最难的。
“你干嘛让老爷爷捏我呀?”她心中有些奇怪,幸世邈又不爱吃糖。
“拿来看。”
谢清晏故意肉麻道:“舍不得吃,是不是?”
老翁又道一声好了,谢清晏正疑惑为什么自己的糖人会好得这么快,就从幸世邈手中的物什得到了答案——那哪是什么糖人?那是一头可爱的小猪,猪头猪脑加上卷了又卷的猪尾巴,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
熟练的糖人老翁一辈子不知道捏了多少个这种小猪,能捏得不快吗?
老翁对上她错愕的眼神,连忙推卸责任,远离夫妻矛盾:“夫人,您夫君说您是属猪的,还让小老儿把这尾巴弄卷些...”
不止如此吧?拜托!哪有小猪会流口水的?
轿夫们憋不住笑了,心想这妻管严也不纯啊,还是挺反叛的。
“你可恶!”谢清晏想去抢了吃掉,那头小猪就被幸世邈拿远了。
他付了钱,笑着说了谢谢,夸赞老翁手艺真好。
轿子再次升起,窗帘被微风扬起,圆润可爱的小糖猪被木签支住,在白皙细长的手指中打转,引得手的主人时不时轻笑两声。
谢清晏很少听到他发自真心的笑...幸世邈这个人啊,平时笑得都很假,要不就是阴阳怪气地笑。
好吧...那她就当自己是一只可爱的小猪吧...谁让小猪这么有功德,能逗她的心上人笑呢。
她学了一声小猪的哼哼叫,吸引了幸世邈的目光,自己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
“咳咳。”谢清晏手握拳放在嘴边,声音压低:“本官问你话,务必得据实回答。”
“好的大人。”幸世邈很配合。
“那本官就要问了...你...”
“爱不爱小猪?”后半句声音没压住,她笑出来了。
其实小时候她很外向,脑中会有许多逗乐的点子和天马行空的想法,因为没有朋友就只能和墙壁说话,渐渐地变成了别人口中孤僻阴柔的五皇子。
幸世邈将小糖猪递到她眼前,露出小猪背上的‘晏’字:“你猜。”
“我才不猜呢...我知道答案。”
幸世邈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矢志不渝。”
“什么意思...”
“永不改变。”
“是不是只管一辈子啊...”谢清晏问。
轿夫在幸世邈的手势示意下停住,他扶着谢清晏下轿,掏了银子付给轿夫:“在这歇会吧,等的时间照算钱。”
谢清晏从轿子里钻出来,只见面前是一座寺庙,看不清名字,也不知是供的是哪一位神仙。
很快,不远处响起的叫卖声就解答了她的疑惑:“卖葫芦,卖观音——”
目光顺过去,是一对老两口支了个小摊,卖些木制品。他们神色倦怠,似乎是看到有人来,才开始叫卖。
谢清晏和幸世邈从他们那买了几个檀木雕刻的小观音像,走进了寺庙。
这里的人流不比外面多,虽未闭庙,但已没有和尚沙弥。入正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游廊,灯火通明,照亮黑夜,时不时地会有手牵手的男男女女与他们擦肩而过。
坐落这种烟花地的寺庙,除了保情缘,还能有什么用呢?
“幸世邈...我觉得我们该去送子观音庙拜...”谢清晏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迎面而来的无一不是成双成对的青年情侣,她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算是怎么回事?
幸世邈更关心另一件事:“可以摘面具吗?”
他闷得很难受。
来这里都是有夫之妇...谢清晏应该不会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