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忍不住往后缩,幸承从后面将两人踹到炭盆前,有一人差点就一头栽进去,多亏幸承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然而幸承也没将他扶正身,而是让他的上半身都在炭盆上烤着。
他肩上的伤滴下几滴血,落入炭盆中很快就成了一缕白烟。
一道水痕自他身下晕开,带着一股骚味——他吓得尿裤子了。
谢清晏腹诽道——近墨者黑,幸承也跟幸世邈学了几分的黑心眼子,不杀不剐,硬生生地想把人吓死。再就是...谢常也好,谢清平也好,这安排的人胆子也太小了点...
幸世邈叉起一块火热的炭,往这人脸上去。
“幸相...幸相....饶了小的...”
这人惊惧到了极点,瞳孔放大充血,拼了命地想往后缩,却被幸承按得死死的。
与他一同作案的那人一言不发,缩到一边,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不再哀求了,凄厉地大叫起来:“啊啊啊——!”
谢清晏见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捂上耳朵,闭上了眼,脑海中全是那人被烫得血肉模糊的画面。
然而,她却没有听到更凄厉的哀嚎。
那块炭在距离那人眼睛半寸的地方停住了,散着灼人的热气,却没有落在血肉之上。
这人一脸劫后余生的神情,六魄飞了一半,一边大喘着气,一边恐惧地望着幸世邈。
幸世邈偏头一笑:“说吗?”
神情温柔,声润如玉,可手中那玩意却纹丝未动。
这人咽了口水,怔怔道:“不...不能说...”
想也不用想,这人定然是身家被当做把柄,怕死归怕死,却不能连累自己家人一起死。
这种事啊...幸世邈见了太多了。
另一个也不必审了,都是一样的结果。
“松开他。”
幸承一松开,这人就赶紧和他的同伙一起缩到角落去,一起惊魂未定地望着幸世邈。
幸世邈将那块火红的炭扔进盆中,指了指面前两人,对身后神色拘谨的京卫淡淡道:“既不想说,舌头留着也是无用...”
...剐...舌?
剐舌这种事...比起一刀了结来说,算是细活...如果是剐舌的话,大概意味着不用死。
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庆幸。
然而,幸世邈的下一句话他们的心寒到了冰点。
“让他们吞炭,吞到死。”
刑部尚书没白当。
活阎王。
活阎王。
活阎王。
谢清晏心中颤了颤,她想起前些日子夸幸世邈是好人的话...她大错特错,幸世邈对敌人从不手软,手段狠厉得让人心惊。
那两人惨叫起来,凄厉极了,谢清晏听了都想和他俩一起叫...坏归坏,惨归惨,吞炭得多疼啊...
几人京卫摁住两人,又有一人叉着炭往人脸上凑,研究着怎么撬开嘴让他俩吞。
酷吏至极的幸世邈站着看戏,似乎觉得颇有趣味。想起谢清晏还在看,回头望了一眼谢清晏。
谢清晏能读懂他的眼神——你别看,带坏孩子。
船板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场酷刑吸引。
谢清晏将窗户开得大了些,支出脑袋,冲幸世邈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党同伐异是人之常情,自保也是必然,但杀人和虐杀是两回事。
幸世邈懂了,谢清晏意思是让他给孩子积点德...
眼见着那俩内奸就要被撬开嘴吞炭,幸世邈挥挥手示意先停。
他走到汗流浃背的两人面前,轻声道:“最后一次机会。”
这俩内奸都被吓得半疯了。
“幸相...小的...小的真不能说...受人驱使也是无法...”
方才尿裤子那人慌不择言:“幸相幸相...那鱼被我下了毒...”
这叫什么事?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幸世邈皱眉,脑后热热的,似乎感受到了谢清晏灼灼的目光。
这男人吧,一旦有了妻子子女,就有了牵绊——跟条狗链似的。
他幸世邈竟然也有会被人影响决策的时候。
“罢了,留你们一命。”幸世邈看向幸承,吩咐道:“把他们吊在船尾,浸在水里。”
话落,他转身要走,脚步却在那一堆橘子前停住了。
红灿灿的秋橘,比宫中货色还好几分...难得。
幸世邈又走回那两人面前,问道:“橘子有毒吗?”
两人连连摇头,紧张得说不出话。
“去吃,吃得多的少吊几天。”
闻言,两人连滚带爬到了那堆橘子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橘子,像极了两个饿死鬼。
若说刚才逼人吞炭那一幕十分可怖,现在就十分可笑了。
众人看着,只觉得幸世邈真是...花样很多。
谢清晏也是这样想的。
幸世邈嘛,哪方面的花样都很多。
两人吃了许多,撑得要吐。其中一人机灵些,对幸世邈道:
“幸相...这橘子...嗝...真无毒...带着皮呢也没...嗝...破口子...啥毒也下不进去啊...”
“多谢。”幸世邈捡起几个卖相最好的橘子,转身往船头的阁中去了。
什么意思?折腾人就是因为他想吃橘子怕有毒?
留下俱是一脸迷茫的众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同样愣住的幸承。
“承哥...你们相府没让幸相吃上橘子啊?”
“吃上了啊...”
“那为啥...幸相这...”
“哈哈哈哈...我家爷今天心情好...你们别少见多怪...哈哈哈哈...”幸承摸着脑袋尬笑。
“......”
幸世邈上二层时,手中的两个橘子被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你好幼稚啊幸世邈...”谢清晏从没见过这样的他,觉得可爱又搞笑。
幸世邈将手中橘子扔了一个到谢清晏手中,懒懒地靠在榻上,正准备开始剥橘子,就被谢清晏打了手,制止住。
谢清晏将他手中的橘子抢走,将两个放到一边,嫌弃道:“你是不是傻?幸世邈,万一这橘子有毒,他们不要命了就是为了唬你怎么办?你吃了待会就七窍流血死掉啦!”
“那就死。”幸世邈漫不经心地回道,又将橘子拿过来,直接开剥:“偶尔要为自己活。”
橘子被剥开,清甜的果香在阁中弥漫,消减了空气中的闷意。
谢清晏嗔道:“你死了我跟孩子怎么办?”
“一共两个。”
“你意思你要是中毒身亡,我跟孩子给你陪葬?”
幸世邈吃下一瓣橙红的橘子,说得轻巧:“殿下有三长两短,臣也不多活。”
谢清晏拦不住他,只得偷偷从窗缝中看那俩内奸还没活着没——只见他俩被掉在船尾,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行船溅起的水花都打在他们脸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下或许还有江鱼水蛇撕咬...这比吞炭也没好多少。
不过,他俩嚎得倒是很大声,可见生命力仍算顽强,目前还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么怕我死?”幸世邈笑道。
谢清晏将另一个橘子砸到他身上,没好气道:“你该惜命!”
幸世邈将第二个橘子也剥开,倒是没叫谢清晏来尝尝味儿,
他难得有背脊挺得不笔直的时候,傲然的头也微微低下,垂首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在沉默中,他散发着一种黯然的气息,像是力竭身亡的狼,又像是搁浅而死的鱼。
谢清晏察觉到了这莫名其妙的低落,语气嘀咕道:
“幸世邈你真是的...你喜欢吃橘子,我们可以带些上船...干嘛要这么冒险。我好歹也是太子殿下...还能差你几个橘子不成...”
谢清晏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见证幸世邈的脆弱。从前都是幸世邈哄她,安慰她,照顾她,于是她渐渐忘了,幸世邈也是人。
原来,她做幸世邈的爱人,比做他的弟子或太子做得更失败。
就连爱吃橘子这么一个小小的爱好,谢清晏都没有发现过——她一直觉得幸世邈对所有事物都是淡淡的。正如道家的无情道,并非无情无爱,而是对世间万物都存着不偏不倚的情感。
“你爱吃橘子也不跟我说...你早说嘛,府里常给你备着就是啦,我又不是小气的人。先不说你是我男人和我孩子的爹,你天天替我批折子那么辛苦,你要什么我不给你啊...”
谢清晏嘀嘀咕咕了一大堆,幸世邈已经将两个橘子都吃完——橘子皮倒是没扔,被剥得很好看,像两朵橘色的花。
“这要真有毒,那你就被自己蠢死啦。”
“谢清晏。”
“嗯?”
“我阿娘爱吃橘子。”幸世邈顿了顿:“今天是她的忌日。”
谢清晏的心闷闷地疼起来——很难说是因为对幸世邈的一知半解而愧疚,还是感同身受了幸世邈的痛苦。
两人无言沉默,空气中被无名的伤感压得稀薄,让人喘不过气。
谢清晏看到,幸世邈的头又低了些...好像只要她不在这里,幸世邈就会卸下所有防备伪装,埋在被子里哑哑地哭起来...是她的错觉吗?
话本子上总说,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会心意相通——谢清晏觉得自己眼眶已经有些热了。
她一巴掌拍在幸世邈肩上,打破了沉默,故作轻松道:“你笨死啦幸世邈。咱娘忌日,她爱吃橘子,你不给她点个香拜拜就算了,祭品也被你吃掉了...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要哭不哭地装大孝子。万一真有毒吃死了,你下去了肯定要被你娘打屁股...”
幸世邈知道谢清晏在故意逗他开心,气呼呼的样子像一条围着主人绕圈的小狗——这是他的谢清晏。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对谢清晏笑道:“搭件裘,臣带殿下去船板上。”
这是他答应谢清晏的事。
谢清晏不理他,将案上的蜡烛拿了过来,掰断了一小节。又将橘子皮拢起来,中心放入一节蜡烛,用油灯引燃...微弱的火光从橘子皮中透出来,像个小灯笼。
她微微仰起头,对幸世邈道:“厉害吧...是不是没见过橘子灯?”
这是她小时候无聊常做的事——在她舅舅与母后去世后,她每想起他们,就会做个橘子灯放到御湖中,看着那点微弱的光渐渐被黑暗淹没。
“厉害,做得很好看。”
谢清晏又照做了一个,用蜡烛滴在橘子皮的缝隙中,牢牢地封起来,这样的橘子灯就可以在水中浮起来了。
她挺着个大肚子,手里举着两个橘子灯,眼睛晶亮晶亮的:“幸世邈,我们去江中给咱阿娘放灯,就当是上香啦。”
“殿下饿吗?”
谢清晏的肚子很适时叫了两声。
“饿...你也不给我留两瓣橘子,自己全吃了。”
幸世邈微怔,然后笑了。
他给谢清晏做了个小暖炉,让谢清晏捧着暖手,又拿起橘子灯,往窗外唤幸承准备钓具火盆等等一类。
幸承从下往上应声时,好巧不巧地看到幸世邈手上宝贝似地捧着的两个橘子灯...心想他家相爷今天可真是...好兴致,估摸是做来哄太子殿下玩的。
自从幸世邈跟谢清晏越发融洽后,幸承就越来越难理解他的许多行为,跟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一般——他家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可常常被太子殿下当下人使唤。明明当今陛下都不敢对幸世邈吆五喝六,谢清晏却动不动对幸世邈大呼小叫...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去哪都要粘着,比幸承这个贴身侍卫还要贴身。虽说两人有那一层关系...但是幸承还是接受不了,在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幸世邈被区区一个女人拿捏于股掌之间。
然而这种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
幸承先是将船板上的人都赶尽船舱,又在船头准备好了两张小椅,火盆,钓具等等。
弄好这些后,他才去小阁楼一层唤幸世邈:“爷,弄好啦——下来吧!”
幸世邈手中举着两个橘子灯,还搀着裹得跟个球似的谢清晏,护闺女似地下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