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常不问政事,京中要务一概交由幸世邈与谢清晏处理,但两人即将离京向南,百官如何奏事?
幸好,两京大运河已经初具规模,从北至南顺流而下,齐京的折子一日不到便可抵达南京。
按理说,这样做不利于当面奏事,百官们应该垂头丧气,哀叹国之不幸。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百官们喜出望外,普天同庆,大家都很高兴不用面对幸世邈战战兢兢地奏事了。
原先是没这么怕的,可现在幸世邈的身后坐着个谢清晏,时不时地冒两句刺人的话,句句往人心里戳,往人骨头上刮,这谁受得了?
受不了就算了,可偏偏谢清晏说的都是对的,又是太子...百官们苦不堪言。
一边是盼着他俩赶紧走的朝臣,一边是迫不及待想溜出齐京的太子殿下。
...
这天,议事完后,谢清晏趴在案上歪着脑袋,嘟囔道:“幸世邈,什么时候走啊...”
她早不想再听这些人叽叽喳喳了。
幸世邈埋在折子堆中,头也不抬,淡淡道:“殿下吃了饭,睡一觉,就离京了。”
这话岂能是真?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谢清晏觉得幸世邈在逗她玩,没好气地抽过一本折子跟着一起批,越批越没好气,手下的字也跟着潦草,边批边挠头道:
“幸世邈,我就不明白了,这当权臣和皇帝有什么好的?烦死啦,天天看这些字脑袋都大了。谢清平但凡能体会到这其中半点苦,都不至于和我成仇人。”
“以前我总觉得你御下严苛,嘴巴毒心又狠,真是错怪你了。你看这些人都写的是什么玩意儿?没话说能不能不说话?非得在我俩跟前混个眼熟?”
又是一本折子被翻开,谢清晏眉头一皱又舒展开:“嗯...这本虽然是废话,但字写得不错,有你的风范。”
原本对谢清晏抱怨声置若未闻的幸世邈转过头,看向了她手中的折子,片刻后用笔杆将那本折子挑飞,远远地落在了地上。
这样叫像?书道之上,他登峰造极。照猫画虎之作,也配与他一概而论?
“干嘛呀?还夸不得别人像你啦?”谢清晏笑道。
幸世邈抽出一张白宣,写下风流劲挺的‘谢辞盈’三字,扔给谢清晏,又将谢清晏面前的折子收回堆中,冷冷道:
“别去看那些低伪书道,污了眼,怕是要传给孩子。”
谢清晏拿着那张宣纸,愣了愣:“幸世邈你真是个小气鬼。”
“谢清晏,没话说就别说话。”幸世邈瞟她一眼,继续埋头批折子。
他这副模样,倒是让谢清晏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错事打死不认账的倔强。
谢清晏哈哈笑起来,问道:“幸世邈,怎么不称我‘殿下’了?你平时可都是端着的。”
“殿下,闭嘴。”
更有趣了。
谢清晏钻到幸世邈怀中,从两臂之间端详他冷冰冰的神情,头一次从幸世邈微扬的狐狸眼与淡漠的唇角中,看到与清高矜贵背道而驰的...可爱。
这样的幸世邈,小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呢?定然是那种小富人家,娇生惯养,不通世事,高高在上的小公子。
从小读遍四书五经,读得心下无尘,离和尚只差一串佛珠和一颗光头...所以,幸世邈对感情的表达才会这么别扭。
“幸世邈,你小时候看到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会脸红?”
“不是。”
谢清晏皱眉,立马问道:“你小时候有喜欢的女孩子?什么样?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人人都说情窦初开时的恋人最难忘,可人人都想与之一较高下。
说来也怪,幸世邈在遇到谢清晏以前,从未对女色动过心,连反应都是没有过的。
官僚宴请多去秦楼楚馆,他也去过。可当他见到那些所谓的国色天香,心中却没半点波澜,觉得不过是一具白骨披了张艳丽的皮,为了谋生,迫不得已地对他逢迎讨好。
太通透聪明也是一种烦恼——将人抽丝剥茧,细细地看,无一不是污秽,无一不是不堪。虽不至于厌恶,但绝对动不了感情。
“没有这个人。”
没有他曾动心过的人。
谢清晏眉头皱得更深,又问:“那你长大后怎么追女孩子的?”
幸世邈垂眸瞥她一眼,道:“没追过。”
心动归心动,但的确没追过——当初可是谢清晏自己送上门的,宽衣解带,又抱着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
谢清晏没意识到幸世邈说的是她,想着堂堂一代权相,又长她许多,在她之前有心动之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想归想,吃醋归吃醋。
幸世邈这话听起来,像是在炫耀他有权有势,有才有貌,招蜂引蝶,多的是女子送上门,不需要追。
谢清晏拽了拽幸世邈,没好气道:“幸相你可真招人...那是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又来了,又来了。
从陆康身死,谢清晏回京之后,就越发地粘着他,在意他。
恨不得幸世邈比她早生十年,都是命运安排幸世邈先下凡,好为她铺路。
幸世邈捏了捏谢清晏的脸,淡淡道:“谢清晏,你别总跟自己比。”
谢清晏品了片刻,才明白这是他的情话。
别扭,别扭死了。
她甜甜地笑起来,在幸世邈怀中蹭了蹭:“幸世邈,我有一个新年愿望!”
“殿下,眼下才十月,还没到新年。什么愿望?”
谢清晏嗅着他的气息,觉得好闻极了,小声嘟囔道:“没被追过,想被首辅大人追一追...”
幸世邈沉默,停笔不语。
小儿女的事,他一窍不通。
谢清晏以为幸世邈不同意,补充道:“不用像话本子上那样江山为聘,山河做礼...像平民百姓那样就好了...”
话落,谢清晏猛地想起来——她能当上这太子不就是靠着幸世邈吗?被人歌颂的太子亲征北上,不也是凭借幸世邈多年积累吗?
原来,幸世邈早就追过她的。
她刚想说算了,却听幸世邈沉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