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将手中的狼毫递给他，嘀咕道：“幸世邈，挖苦讽刺人还是你在行，你来吧。”
幸世邈却淡淡道：“他俩吵架多半是因为您那次在宴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您来。”
谢清晏恍然大悟。
思索许久，她也想不出更刻薄的话了，只能照着幸世邈原先提点的写。
之后的折子越来越没趣味，谢清晏十分好奇，为什么她翻开的这些折子净是些言之无物的东西。
很不幸，意图勤政爱民的太子殿下，被无意义的言辞打败了。
她眼皮越发地重，小脑袋随着摇曳的烛火一同晃起来。
“睡吧。”幸世邈将谢清晏揽到腿上，让她枕着睡觉。
“还要批折子呢...”
她刚想支起身，就被幸世邈摁了下去：“你不为孩子考虑？睡吧。”
再就是，幸世邈本也不想她累着，所以专门拿了些不动脑子的折子放到谢清晏面前，这样做既不打击她的积极，也不会让她太累。
谢清晏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嘀咕了句‘幸世邈你真好闻’，然后便深深地埋进去，像只小兽似地蜷在他身边睡着了。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闻不到幸世邈身上的味道就会就觉得心慌，有件事她未曾对幸世邈提及过——在两人分开的那几月，她每天晚上都会醒来好几次，常常是察觉到身边冰冷一片，就从梦中惊醒。
她在幸世邈怀中睡得很香，不一会便打起了呼。
幸世邈很喜欢这种感觉。
有谢清晏在身边，烛火都平添几分暖意，耳边只有狼毫摩挲过纸页的声音，还有她一停一顿的呼声。
在幸世邈心中，用来形容两人生活浓情蜜意的诗句中，最好的一句初看平淡但细看却十分有韵味——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爱情中最动人的，正是那些润物细无声的小事，一开始觉得寻常，等将来老了，回想起时，两人或许会相视一笑。
他被枕得有些腿酸，但是怕影响谢清晏睡觉，一动不敢动。
当折子终于批完时，谢清晏恰好梦呓了两句，幸世邈没听清，俯耳过去，许多才等到谢清晏再次含混不清道：
“还要...批折子呢...”
正是她睡前说的那一句。
幸世邈忍不住轻笑出声，但很快，谢清晏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别老...别死...”
“别丢下我...”
瞬间，幸世邈觉得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啃咬着，他嘴角刚扬起的弧度僵住了。
他长谢清晏十余岁，他深知，人是胜不了天的。
多少次生死之间，他都没有怕过，可听到谢清晏在梦中下意识的恳求时，他怕了。
从幸世邈脊梁漫开的寒意与恐惧，勾起他脑中荒唐的想法——他厌恶修道佞佛之人，可这一瞬间，他竟希望世上真有神佛，有功德，有延年益寿的丹药。
幸世邈不惧死，但放心不下谢清晏。
烛光下，她打着呼，小嘴微张，流着口水。
幸世邈不嫌她傻，这是身心放松的表现。
他拿过巾子，帮谢清晏擦了擦，目光触及她白净的小脸，起了坏心思。
修长的指提起笔杆，沾了沾墨，在烛火边烤得暖暖的之后，才落到谢清晏的脸上。
他画的是一只小猪。
堂堂首辅，做这种事未免太幼稚，等谢清晏醒来以后，定然会闹个不停，说幸世邈你真讨厌。
幸世邈笑了。
他的丹青可称国手，千金难求，画一只小猪再简单不过。
简单几笔就勾勒出来，末了，画龙点睛地给小猪添上了卷了又卷的尾巴。
谢清晏在梦中觉得脸上痒痒的，微微睁眼，便看到幸世邈正提着毛笔对着她的脸。
“幸世邈，你发什么疯呢...”她声音软软的，无力极了。
可惜，她还是醒得太晚，幸世邈的大作已经完成。
幸世邈将笔杆扔到笔架上，又伸手从书架上拿了铜镜，对准了谢清晏脸上的小猪。
他笑道：“如何？”
谢清晏睡眼惺忪，许久后才定了神，看清了自己脸上的小猪...
她抢过镜子，从好几个角度转着看，嗔道：“幸世邈，你真讨厌！”
幸世邈不语，好整以暇地支着头，嘴角微扬，看她一直擦自己的小脸。
“擦不掉的，上好的墨。”
除非用皂水洗。
谢清晏捂着脸，呜呜两声，没好气道：“为什么是小猪？为什么小猪的尾巴这么卷？”
幸世邈指了指方才被谢清晏枕过的那一块衣衫，上面大片谢清晏的口水。
“可惜没把小猪流口水画上去。”
谢清晏更尴尬了。
她提起笔杆，往幸世邈脸上凑，嘀咕道：“我也要画。”
“殿下会画？打算画什么？”
如此，谢清晏才想起来自己画技拙劣，想欺辱回去，也画不出什么像样的小动物。
“画、画狐狸。”
“很难画，殿下何必作践臣这张脸？”
谢清晏叹了口气，准备报复的心思泄了一半，正准备放下笔时，又听幸世邈哄道：“殿下可以写字。”
瞬间，谢清晏垂下去的小耳朵又立了起来。
“对呀。”她执笔的手跃跃欲试，靠近了幸世邈的脸。
“幸世邈，这墨不好洗，我不写你脸上，你还得见臣下呢。你把衣衫解啦。”
幸世邈照做，露出清俊挺拔的上身。
谢清晏常常想，他肌肉并不发达的身躯，如何会在战场上像一匹冲锋的狼。
“想好写什么了吗？”
谢清晏冲他做了个鬼脸，吓唬道：“幸世邈是猪，幸世邈是大笨蛋，幸世邈不举...”
她把能想到的难听言辞都说了一遍，幸世邈却躲也不躲。
烛火下，谢清晏的笔尖落在他的锁骨以下，心脏的位置。
停笔后，她仍不忘吓唬：“写的是骂你的话，幸世邈。”
幸世邈垂眼，只见心口有娟秀的三字小楷。
谢清晏。
他又想起了谢清晏的梦呓，心开始微微发疼。
可见，人总是有弱点的。
“别怕，谢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