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清晏心中,幸世邈是不会变的,更不会死。
谢清晏问:“幸世邈,你是不是怕我父皇?”
两人不再顿足,继续往前走。
“不怕,但是并没有十足十赢的把握。”
“为何?”
“谢清晏,你觉得你的父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清晏思索良久,回道:“自私小气,重术轻道...幸世邈,我觉得他不如你十分之一。”
幸世邈轻笑一声,纠正道:“你判断事情,不要只看表面。他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不中用,再怎么昏庸草包,他在位这些年,政治清明、国库丰盈,手段虽不干净,但确实消除了地方割据,北上大捷。”
“这些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不是因为有你在吗?换个其他臣子,谁能做出这一番功绩?”
“他当初能力排众议提拔我,这就足以说明他看人的眼光很毒,不是个傻子。”
谢清晏不解道:“他不是说提拔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先太子吗?”
忽的,谢清晏的头被轻轻锤了锤,耳边响起幸世邈嫌弃的声音:
“谢清晏,自你月份大了,越来越蠢。”
幸世邈这话,谢清晏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以往她只以为怀孕伤身体,是因为胎儿会吸食母体的营养,现在她却觉得婴儿先吸食的是她的脑力。
“幸世邈,你说我们的孩子像你多,还是像我多?”
幸世邈摸了摸她微鼓的小腹,道:“希望像你多些吧,当聪明人很累,他平安顺遂就好。”
“幸世邈,你骂我蠢不要绕圈子,我是能反应过来的。”谢清晏掐了他的手臂一下,疑惑道:
“你不盼着他聪明过人,将来当个好皇帝吗?这是我们的孩子...”
幸世邈淡淡道:“不盼着,太累了,人不会快乐的。若是将来他志不在此,就让别人替他来。”
关于法子,他也想好了——在谢清晏嫔妃中多塞几个出身寒微的女子,抱些孩子来养大。
若是在之前,谢清晏肯定会对他这个法子嗤之以鼻,然而自从知道自己身上流的并不是谢家的血,那股气就散了些。
或许这皇位本就人人都坐的,皇帝与乞丐,中间差的不过是个出身。
谢清晏又问:“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幸世邈沉默,似乎两者都不合他意一般,良久后才开口:“都可以。殿下想好起什么名了吗?”
说到这上面,谢清晏还真没想过,并非是因为她爱子之心不诚,而是下意识地认为名字...还是学富五车的幸世邈来取比较好。
“当然是他阿爹来取啦...”
“谢辞盈。”
似乎男女都可用。
“哪个辞?哪个盈?”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如此,‘辞盈’二字便是意为不要太满,不要太多。
倒是与靳微、靳渺与谢清平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听起来似乎不寄重望的名字,才是父母爱意的体现——
不必功成名就,也不必做金钱名利的走狗,你是你自己即可。
谢清晏想起今日选签时幸世邈的一番见解,好奇道:“是想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吗?”
大概这就是幸世邈心中的九五卦,不是最上,却又胜似最上。
“也是希望他不要得到太多,更不要失去太多。”
谢清晏有些遗憾,他们的孩子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爹是个如此了不起的人:
“要是他能姓幸就好了...可惜他不能,假设他是个男子,将来你还可当他师父...可如果是个女子...”
可如果是个女子,那便是没有相见的由头了。
“如果是个女子,我定让她嫁得如意郎君。”
对此,谢清晏却不认同:“幸世邈,我们的女儿不要养成清璇那样,我们把她当男子养吧...还有一事我盘算了许久,我想在京中开设女学,若时有成效,将来推广全国。”
幸世邈笑道:“我以为你天天就想着吃了睡睡了吃,没想到你脑子里还是有盘算的。”
谢清晏翻了个白眼,可惜天太黑了幸世邈看不清:“你上次与我算过底层百姓一年的收支,我觉得不能只从控制物价与抑制兼并两处入手,我们应该开举新科,选些能治水治田、培育良种的能吏,这样就能多产些粮食。”
“还有呢?”幸世邈的语气中是满满的赞赏。
虽然谢清晏说的法子,他在很久之前就想过、试过,最终失败了,但谢清晏愿意去想就是好事。
一个君上最重要的不是才干,而是爱民之心。
“还有就是...幸世邈,我觉着吧,这世上的人是没有户部册子上记录在案的那么多的,这也算是隐疾之一,得治。”
幸世邈轻笑一声,道:“你觉得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长着人形但却没有人心的动物?”
“是的...在战前,我与靳渺在城中布施,接触了许多底层百姓,他们大多无智,人云亦云,不会思考...”
谢清晏顿了顿,说出了自己想办女学的原因:“当然啦,要教化他们是很难的事,但是阻止女子们困在闺阁是稍微简单些的事。那么多女子中,定然会有几个人因为受了教,就能开智醒悟,出几个厉害人物。如此,这世间的人,不就更多了吗?”
“这样一来,女子不必依附男子而活,还可以从事社会生产,这岂不是既开源又节流的两全法?”
黑暗中,幸世邈轻轻鼓掌。
“甚好,等产后休养好了,臣与殿下一同去操办此事。”
说到行动,谢清晏心中又难免怵得慌:“幸世邈...我怕,我怕这世间女子习惯了依附男子,并不愿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了。”
“再就是,这终究是男子的天下,我怕阻力太大,白费银钱不说,还整得里外不是人。”
“正因这是男子的天下,所以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想着做这件事,只有你谢清晏会做。”
幸世邈声音沉了沉:“既是只有你可能做成,那你就必须去做。”
两人在黑暗中并行,手指虽未勾连,步履却如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