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伏鹤在走前，还是与幸世邈多说了几句。
“幸相，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伏某既佩服您，又怨恨您。”
伏鹤道：“正如您曾说的，若非您改革，我这样的穷学子是入不了京中贡院的——您让我们这些穷人能窥见天日，我感激您。”
幸世邈猜到他怨恨的原因，不语，等着伏鹤继续说下去。
“后面的事...您大概也知道了。我在贡院中，才学只输给靳微与张琦玉两人，但被老师厌恶，同学欺压。在京中求学，花销甚大，我舍不得多向家中要银钱，就各种任人驱使，哪怕是被人羞辱，只要给钱，我便能忍得耐得。”
伏鹤顿了顿，似乎想起了许多不好的回忆，苦笑道：“您说我爹娘为我取名为鹤，我不该做谢清平的鹰犬走狗...的确不该，可生不逢时，身不由己，伏某在银钱与道义之间，选了银钱...当初欺骗殿下，虽非我的本意，但确是我所为...”
“太苦了...我说的不是求学，也不是入仕，更不是生活...我说的是，一个人窥见天光，却难以触碰...觉得自己有能力有本事，却因出身低微...遥遥不可及。”
“这世上，或许...人本就该有自知之明，按照出身走脚下既定的路，不要奢望，就能少许多痛苦。”
“说到这里，您大概也知道伏某为何会怨恨您...您改了选才标准，却改得不彻底，这朝中仍是门阀氏族的名利场！就如那个许究，他不如我伏鹤半分，但他就是比我升得快。”
“我不愿娶公主，因她是我恩人的心上人...可我又是愿的，我想改命，我想要公平...我不需要公平向着我倾斜，我只想我的付出能有应得的回报，仅此而已。”
伏鹤悲恸道：“您不该让井底之蛙出来见这广阔的天地，他不会觉得美丽的，他只会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是人，是一只丑陋不堪的青蛙...且这是命，无法改变的命。”
幸世邈静静地听他说完，末了，垂眸道：“抱歉，伏大人。”
“幸相...我知道我不该怪您，您能改制度，却改不了世道与人心。”
伏鹤知道，他责怪幸世邈改革不全，无疑是‘沙漠杯水’的翻版——在沙漠中有一个人即将渴死，神给他一杯水，他却说不够，责怪神为什么不多给些，又为什么不让沙漠变绿洲。
“对不起...幸相，是我贪得无厌...这些话就当伏某未曾说过...”
若是换了别人，被伏鹤这么一大通抱怨定然恼怒，会说伏鹤不识好歹，然而伏鹤遇上的是幸世邈。
幸世邈摇了摇头，安慰道：“伏大人，不必歉疚，的确是幸某的过错。幸某将你们置于新的境地，却没为你们铺好新的前路。”
“幸某终究能力有限，做不到根治恶疾，只能缓缓而治。制度会越改越完善，人心与世道也会越来越好。”
伏鹤神情有些尴尬，或许正是因为幸世邈的谅解，让他自惭形秽。
“幸相...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
幸世邈正色道：“的确不是，所以还请伏大人勿忘初心，让后来人不必再受您曾经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