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萧明月带着以霍宴为首的七名骑士,与宋言还有一千危州兵前往黑风口。到了黑风口主道,鹰王的人早已侯在胡杨林中等着。
早在出发前,萧明月就已安排霍家骑士与危州兵伪装成西境各个城邦的商队,宋言则拿着当初过城时屠耆的墨玉令,佯装是漠北余部。
萧明月带着霍宴先行三十里,与一众展开距离。
鹰王等来萧明月,似乎知晓她背后还有人马,只道一句:“本王带的口粮可不多,只管够八人。”
“鹰王还是管好自己吧。”萧明月回道。
她打量着鹰王的部从们,也只是八个人。个个都是面色黝黑的汉子,穿着宽大的皮裘,腰间挎着弯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骨链,那是训鹰的特用骨哨。
萧明月想起新婚时阿尔赫烈送她的那对雌雄双鹰,训鹰之法与尉州很是相似,想来他们很久之前就已暗中结盟。
霍宴也在仔细探查着对方的力量,胡杨林中积满了厚厚的枯叶,这几个尉州兵踏上去始终没有发出作响。
“本王没想到你真的敢来。”鹰王看着萧明月,脸上带着讥笑。
“我为何不敢来?”萧明月未等他出言讥讽,便说,“鹰王既然与我约定,想必也是要做个心口如一,行不违言的明主。免得这西境诸州再论鹰王,寻不出恶名来编排。”
鹰王被人骂得多了,暗语讥讽也很受用。他哈哈两声,自觉很是舒坦:“依本王看,你既没了男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我尉州做做客,着空教我几句这般绵里藏针、暗中带刺的话,回头我与那些老东西们争辩,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口舌之利,人人皆可为之,人能立身于世,终究凭的是品行二字。鹰王,你若能遵守承诺归还墨州的百姓和牛羊,何须还与人争辩。”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但是萧夫人,延州可算不得什么好地方。”鹰王言语正经起来,“那大王子和三王子争强斗胜,各据一方,掌管事务的大都尉丞联通漠北,有意扶持大王子,但王室大半贵人却看好三王子,觉得此子比大王子更为明断,善决大事。不知萧夫人以为哪一方能够胜任辞城那宝座呢?”
“鹰王不如直接问我想帮哪一方执掌权柄。”萧明月不与他打哑谜,直言说道,“谁能让延州不沦为漠北的跳板,若有所求,我定相帮。”
“如此啊。”鹰王一笑。
“鹰王,又想帮谁?”萧明月开始试探。
“辞城之争与我何干?那几个小子是能给我千万匹马还是千万头牛羊?”鹰王嗤之以鼻的模样不像是装的,“本王只想在我那一方天地自由自在,谁也别来扰我,任外头争得天翻地覆,头破血流,我都只管吃饱饭、睡大觉。”
萧明月心下了然,这亦是阿尔赫烈的愿景。她说:“所以,谁允你这样的日子,你便与谁一道。”
“那是自然。”鹰王话出口便觉哪里不对,本来是他主动发问,现在却被人套了话。难怪之前有人再三叮嘱,与萧明月周旋半点都疏忽不得。
鹰王不由谨慎起来,他又恢复往常那副疏狂不羁的模样:“管他谁能夺得王位,本王先把那老东西斩了再说!出发辞城!”
***
一众抵达墨州地界,悉数进入辞城。
萧明月护送危州兵回程之际,分头行动的霍宴亦带回了相约三王子的答复。
彼时萧明月安身在一处酒肆,她推开阁楼的木窗,街道人潮涌沸,喧声裹着铁腥,几名甲兵持刃巡逻,时不时地查问着商贩。
“这辞城,怕是也要乱了。”霍宴说。
萧明月看着林立的商铺,乍觉热闹,却能在百姓的眼中感受到紧张的氛围。原以为三王子能处理的干净利落,岂料还是得有一场惊天动地。
“每一场权势的变更,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这些代价皆是由无辜的百姓所承担。”
萧明月心下微动,无论何人以何种方式递出的刀,到头来,终究会以同样的方式刺回自身。
她尝到了。
夜半,萧明月与三王子契星野如约相见。
一座不起眼的院落中点着半明半昧的油灯,周遭静谧无声,只有枯枝败叶被夜风卷着,发出细碎的摩挲声。萧明月进入屋中时,契星野站起身来,主动将背风的位置让出来。
“萧夫人。”契星野行了礼。
萧明月疫病大好,此番见面没有戴面巾。这也是契星野第一次见着她的真容。
萧明月拱手行礼:“三王子客气了。”
二人坐下后,契星野似乎还有些拘谨,他没有客套之言,径直切入正题,这般直白让谈话变得十分生硬。
“萧娘子,如今延州局势想必你已知晓,阿克耶意外卒中,我与嫡兄已是情面尽绝,他与大都尉丞拉拢贵人,试图寻求漠北相助,夺走君主之位。”
“三王子先前本有机会夺权,为何停手?”萧明月直言不讳地问道。
契星野的目光暗了暗,闪过一丝懊悔:“是我心软了。我已得王室半数亲族支持,本可一举逼退嫡兄,让阿克耶退位。但阿克耶毕竟是我的亲父,我实在狠不下心杀他。没想到,这却给了嫡兄和大都尉丞可乘之机,如今在议事殿,我势单力薄难以与之抗衡。”
萧明月静静地聆听着,契星野见她没有回应,又道:“大都尉丞的血亲皆是漠北人,他一心想让嫡兄掌权,好让延州成为漠北的附庸。萧娘子,你是汉家公主的和亲女史,定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你能助我夺位,待我入殿必定与大汉结盟,共抗漠北。”
若说之前是为了司玉而与契星野短暂合谋,但此刻,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局面。她知道王位之争向来都是尔虞我诈,契星野所说的“心软”,或许只是掩饰的说辞。
“不知三王子接下来有何打算?”萧明月想听一下他要如何行动。
契星野道:“如今王室中的贵人多数是支持我的,只是大都尉丞手握一半兵权,又有漠北撑腰,我们这才僵持不下。就在前日,阿克耶有意让所有王子们前往北部雪林比试猎捕,谁能捕获最大的猎物,便将王位传给谁。”
“这个时候猎捕,想必是让你二人最终角逐。三王子此去,怕是凶险。”
契星野点头:“我自然知道。那北部雪林是嫡兄的领域,他定会在其中设下埋伏,但这也是我的机会。”
萧明月顺着他的话说:“三王子可是已有计划?”
“我想请萧娘子与我一同前往雪林,在关键时刻助我除掉嫡兄。只要他一死,大都尉丞便没了立根之本,也没有人再能与我相争王位。”
“三王子可会心不安?”萧明月突然问。
契星野一愣,随即明白她在说什么。
萧明月缓缓说道:“若说之前,只需一条人命便可换取王位,那么现在,不止一条。三王子的一时心软,让事情越发难以控制。”
“我现在没有心软!”契星野眉头紧蹙,因一时情急而红了眼,“萧娘子,我知错过一次,便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于我来说是这样,于你来说亦是如此,不是吗?”
竟开始言语挟制了。
萧明月略有沉吟,随后说:“三王子放心,我与司玉已是盟约之友,她要帮你我亦不会退缩。雪林之中,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契星野终是松了口气,他起身又行一礼:“多谢萧娘子,待延州安定,我定奉献上最宝贵的诚意。”
于此,二人约定三日后于雪林汇合。
***
回到酒肆,萧明月听到脚步声响以为是宋言,回头一望,竟是鹰王。瞧他打着哈欠的模样,显然是知晓她要外出。
鹰王见她,抛出一句:“你可知延州王那老东西三日后要去北部雪林狩猎?”
“已是卒中之体,如何狩猎?”
“眼下辞城谁还管他死活,不过是借着狩猎由头让儿子们争权夺位,最后赢得的那个便能掌握话语权,将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萧明月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此也好,你借此机会进入雪林,砍下延州王的脑袋,报仇雪恨。”
“那是自然,”鹰王接上她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样,你也可以顺道去雪林除掉大王子。”
萧明月并非因鹰王知晓她的动作而惊慌,相反,鹰王若不知,她才会觉得这一切有问题。
但她故作不解地回问:“鹰王这话说的倒叫人听不明白了,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自然该去。”
“这位私结漠北的大王子若上位,于西境北道没有任何好处,他若于雪林失势,不正好符合你我心意吗?”
“若北道一心,哪还需你我今日暗潜辞城,也正是因为北道心思不一,所以延州谁做主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但是,”鹰王话锋一转,“三王子从小就不得延州王喜欢,这小子我瞧过,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坏主意都往心里藏。你或许不知,十多年前他为了争夺一个神射手,败于大王子之后,竟派人砍了那神射手的手指头,这样的人,就算登上了王位,你觉得他会信守承诺,与汉家结盟吗?”
“所以呢?”萧明月再次试探,“比起亲近漠北的大王子,三王子至少有利可取,难道鹰王还有更好的选择?”
“选择嘛……”鹰王笑了笑。
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阿尔赫烈绝不会让鹰王没有任何准备的来谈判。
萧明月佯装很好奇的模样,说道:“鹰王慧眼如炬,能看透三王子本性,如此,鹰王也应当很了解大王子?”
鹰王自认为设套成功,说道:“外界都传大王子亲近漠北,这当中是有缘由的。”他故意压低声音,“你可知大王子有个嫁往漠北和亲的妹妹?”
萧明月扬眉。
“听闻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十分貌美,奉命嫁给了漠北十四王子陟兰,月余前,陟兰意外死于墨州南城,消息一经传出,她妹妹便成了匈奴王那些老儿子们争权夺利的筹码。大王子想上位,应当是计划向漠北讨回被当人质的妹妹。”
原来如此。
萧明月故作恍然大悟状,她说:“大王子竟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可他这样做,岂不是要将延州拱手让给漠北?”
鹰王一笑:“要么说你们女人见识短浅,男人的心中除了女人,还有对权位的渴求。没有权利莫说拥有女人,就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萧明月听到此处,沉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