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天书
宁缺仿佛一只脱缰的野马，在大师兄面前喋喋不休，抱怨九歌对他如何如何，又怎么怎么虐待他。
李慢慢说话极慢，每次都要思索好，确定没有问题，不会引起别人误会后，才讲出来。
跟大师兄聊天有一个坏处，就是经常被大师兄带偏，宁缺无数次纠正，也没能逃过被带偏的魔障。
结果就是，宁缺追问，变成了向大师兄汇报这一次离开长安到荒原后的事情，从书院说到了军营，从军营说到了莫山山，说到了曲妮，说到了夏侯部下的偷袭，说起九歌废了曲妮，弄疯了花痴，打伤了道痴，说到了山门之中的老僧，说起了九歌的悟道。
大师兄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只有在听到宁缺被夏侯的部下偷袭，九歌悟出真正的道，以及，山门之中的浩然气以及还活着的莲生大师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出现一些变化。
凄凉紧张的山脚下，已然空无一人。世间之人为那卷天书而来，最终却是无所得，只看到了一匣子前人的骨灰，黯淡的冬日照射着寒冷的荒原，被凛冬之湖上的寒风一吹，光线变得愈发凄清，令人睹之心生惘然之情。
而宁缺呢？虽然他一直在问东问西，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大师兄的腰间，确切的说，是腰间那本破书。
七卷天书中的明字卷，一直在书院大师兄手中，然而世间却无人知晓，无数人为此生出贪嗔之念，为之搏生斗死，甚至像夏侯这样不惜放弃前半生的一切。
这真是何苦来哉？
人生何其苦。
很幸运的是，宁缺现在是书院小师弟。
而对书院来说，人生种种悲苦，通常都是别人的苦。
片刻后，大师兄叹了口气，看向九歌，道：“九师弟，当然将你捡回来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凡，不过我从未想过你会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本想着要是真不成，在后山养个弟弟也算不错。现在看来......老师的眼光，依旧很好。”
九歌闻言不禁莞尔，道：“大师兄谬赞了。”
宁缺虽然羡慕，但他现在，更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天书。
“大师兄，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宁缺见大师兄都准备忽略他了，急忙插嘴。
“小师弟但说无妨。“李慢慢依旧微笑。
“天谕大神官说明字卷会出现在魔宗山门处，呼兰海北畔，这些世外之人既然来了，必然便是相信天谕神座的话，天谕大神官弄出这么一个不真实的谕示，对他对神殿有什么好处？”宁缺抬头望向大师兄，说道，“难道他们不知道天书就在大师兄这里吗？”
“天谕大神官毕竟不是真正的昊天，所谓的预言，虽然准确，但没有越过五境，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罢了。”李慢慢轻描淡写地道，不过见小师弟一直盯着他的腰间，他终于还是将那天留在他身边多年的天书给解了下来，然后递给宁缺。
这个世界对书院大师兄的认识并不多。
他们只知道那个穿着旧袄破鞋的书生，无论身上染着多少尘埃，总让人觉得无比干净。他们只知道那名书生平静喜乐，爱于山溪水池畔流连，腰间永远系着只水瓢，渴时便饮一瓢水，手中永远握着一卷书，时常诵读。
没有人知道，书生手中握着的那卷书便是天书。
失落在荒原不知多少年月，始终未曾现世的天书明字卷。
莫山山虽已从九歌那里听过，但也没想到自己能亲眼见证天书的现世，对此也是好奇不已。
但没想到的是，传说中的天书，居然和那些路边贩卖的书籍一样，也会破损，还是说大先生不爱护天书，让其变得那么的破旧？
毕竟世人以为天书神奇，总归是一直崭新，因此，也从未有人关注过，天书，也会如同普通书籍一样，变得陈旧。
“那年暮时观云破境之后，老师便一直交给我代为保管。”李慢慢也是在诉说着这本天书的来历，他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如同山涧的泉水叮咚响动。
宁缺看着离自己如此近的天书，也是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但见大师兄如此平静，不知怎么的，原本想看书的欲望都没有了。
“怎么了，小师弟？”见宁缺一直不打算接过，李慢慢问道。
“呃，没什么......大师兄，我真的可以看看这本天书吗？“宁缺小心翼翼地说道。
“当然。“李慢慢笑道。
宁缺接过天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他的双手颤抖的几乎快要抓不稳，天书在他掌心中发出嗡鸣的声响。
他看着那一页页的纸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感受它的纹理，它的触感......
当看到李慢慢的笑容，宁缺还是决定，将它翻开。
九歌看着宁缺这么渴望，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天书明字卷，记载的是昊天世界最本质的规律，但什么是昊天世界最本质的规律，这个可以用一句话来解释，也可以说得很复杂。
但对于九歌来说，世间最本质的规律无外乎就是物质，物质既是世界的本原。
当宁缺在火堆醚轻轻翻开那卷旧书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好似是在向全世界宣布，天书出现在了这里。
一道很特别的气息自那泛黄的纸面上缓缓向着外界扩散而去。
这道气息平静淡雅，飘飘渺渺，不似人间拥有，须臾之间便直上穹，它有水的柔和，也有山的挺拔，还有海的宽广，还有天的厚重，也还有天空的明亮，还有星辰的璀璨，甚至还有山峦的雄伟，最后，它还有世间最为纯洁的力量，天书的本源，那股力量很柔和，很温暖，让宁缺的心跳也是渐渐加速。
在这一瞬间，宁缺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并非只是被那道气息吸引而来，或许是那道气息在召唤他，又或者，他与天书的缘分。
这道气息因为过于淡然澄静，与冬穹荒原上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产生相斥之意，却也并不融合，就连那些柔若无物的云丝也无法融合，这和无法融合并不是抵抗和排斥，只是沉默地本性保持，便是连接触也不愿意。
没有接触自然便不会带来相互的作用，依旧是安静的冬日阴云，荒原霜林，就算是世间念力最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发现这卷书所散发的气息。
但天空可以，因为碧蓝或铅灰的天空便是一面镜子，一面属于昊天的无所不在无所不照的镜子，所以它可以清晰地反映出那道气息的模样。
冬日天空中那些密集低垂像吸饱水的旧棉褥似的云层，在天书明字卷开启之后，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反应，厚厚的云层剧烈地绞动着、撕扯着，然后互相纠缠吞噬，最终脱离开彼此的区域，变成无数万朵独立的云。
无数万朵云之间露出后方遥远湛蓝的天穹背景，正是因为这些背景，让这些云团产生了清晰的悬垂感，变成了无数颗沉默飘浮在空中的石头。
莫山山离得最近，她似乎从天书上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黑色的荒原某处。
唐，叶苏，夏侯
望观云，神情不一，有自嘲，有些许苦楚，有厚实......
此时的荒原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没有能力接触到那卷天书泄露出来的澄静气息，但他们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看到了那些各自独立沉默不与天地相融的云团。
于是他们震惊……然后沉默无语。
天谕大神官的谕示是真的。
天书明字卷于荒原现世。
遗憾的是，世人望天观云能知天书现世，却不知天书出现在荒原何处。
九歌离天书最近，亦或是说，这些年跟在大师兄身边，天书一直离他很近，但这次，天书是第一次打开。
他不是不想接触天书，而是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从记事起，他曾不止一次向大师兄要天书来看，甚至在大师兄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拿，但每次都被大师兄发现，然后夫子的木棍就敲下来了。
久而久之，九歌也放弃了。
而踏上了修行路，九歌对天书，就以前没那么渴望了，只是觉得好奇，但也仅此而已。
现在的九歌，只是好奇，赌徒在哪，他想和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打一架。
天书现身荒原，引动天地异象，正巧应了天谕大神官的预言，然而却没有人知道，明字卷天书落在谁手里。
唯一知道真相的书院众人，片字不提，天书如同昙花一现，刚刚绽放出美丽，便又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