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的睫毛像是被惊吓到的蝴蝶，狠狠颤动了几下子，末了，传出她有些惊讶又懵懂的询问，
“皇上，表姐在说些什么？她也想念家乡的外祖父了么？”
婉妃问东，她回答的是西。
驴唇不对马嘴。
皇帝招呼过平仲，
“看来针灸的药效过了，虞美人又糊涂了，去请两位院判进宫重新施针，今日之事今日毕！”
婉妃的嘴角瞥到了两颊上。
什么又糊涂了？
虞美人的性格狡诈灵活，什么时候糊涂过。
她唯一的糊涂，可能就是那年用上吊来威胁祖父、不想嫁给落魄的年轻皇帝当侧妃吧。
她的拒绝，反而让婉妃得以脱离了葛家这个大樊笼。
世事中造化万千，没有谁总是一帆风顺的。
婉妃笑了，笑得十分快意，
“虞美人不想嫁给落魄的亲王，只想嫁给龙座上的天子……她的心里，何曾有过皇上，她看中的是凤冠霞帔，是万人俯仰，她嫁给的分明只是这件龙袍、这个龙椅，这个阔大的宫殿罢了！”
虞美人想要她死，那她就要有力的回击。
即便她真的死了，皇上也会因为这些事实而恶了虞美人，从此丢弃了她。
皇帝的救赎，可不是有一有二还有三有四的。
经过这半天，婉妃渐渐想明白了。
虞美人和换子一事，已经悄然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她也并非一帆风顺，有时候被对手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她在低谷的时候都没人出来落井下石、趁机把这旧事翻出来说，反而是如今才有人蹦跶出来……
此中，大有猫腻。
李嬷嬷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看来找到有力又能信任的靠山了。
到底是谁呢？
冷眼旁观的皇后么，还是得宠的嘉妃，还是争锋已久的杜蘅芜，还是看似洒脱的妙贵姬，抑或是扮猪吃虎的段修容，青灯古佛的襄妃……
婉妃一时头大如斗。
每个人都跟她有过过节。
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凶手。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早上扑的玉簪花香粉落了一手，她心想，现在想必是难看极了，就连哭都不是那么柔美……牵不动皇上冷硬的心肠了。
“李嬷嬷，你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才来陷害本宫的？本宫记忆里的你可没有那么宅心仁厚，当年的你可是抢着献计，帮本宫把产房内的人都一一铲除的，你忘了么……”
婉妃用手指指了指地下，脸上的笑诡异又讽刺，
“有几个还是李嬷嬷亲手埋的呢，你说了，这宫里哪里都不安全，所以你拖着她们的尸体，扔进了太后娘娘住的慈宁宫的水井里，这么大的事情，你都忘了么？”
皇帝十分震怒，他拂袖起身，一直走到台阶下，抬脚就是一踢，直把李嬷嬷踢了个倒仰。
李嬷嬷心口疼痛，一时面色苍白如银，捂着胸口，咳出了几口老血，
“老奴罪孽深重，不敢求饶恕，只求能弥补一二，请皇上听老奴一言！”
她俯身于地，近乎于整个身子都趴在严丝合缝的金砖上。
身下，是手掌大的一滩黑血。
“老奴没有受什么人的指使，若是有，那也是老奴的良心发现了，它催着老奴来赎罪呢，赎完了罪，再去十八层地狱里继续受那拔舌钻心、千刀万剐之罪，老奴的罪孽，是三生三世都清不了啊！”
她老泪纵横。
“老奴犯下这么多错，自然也有了报应。惨死的金常在金寂寂，皇上可还记得？那是老奴亲妹妹的女儿，早在潜邸之时，婉妃为了拉拢老奴，把老奴的妹妹嫁给了葛阁老的学生金翰林做妾氏，后来虞美人被打入冷宫后，婉妃想要铲除了老奴以绝后患，老奴改头换面躲了起来，她没找到……”
“可是婉妃她不甘心，竟然趁着承平七年的大选，把老奴的亲外甥女金寂寂选了进来，日日当牛做马的使唤，最后还让老奴的外甥女为她顶了罪去死呢！”
“可怜老奴的外甥女，二八芳华就成了一个寂寞鬼，她就是死了也遗憾皇帝圣听被奸人蒙蔽了啊！”
皇帝心神疲惫已久，今日太多震惊之事，他的神色几经变换，听到这件事，只是微微惊诧，早没了力气勃然变色。
“你细细说来。”
李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外说。
婉妃和淑妃要合谋算计姬婕妤的龙胎，借嫣嫔和金寂寂之手除去了姬婕妤母子，最后用最位卑言轻、从未侍寝过的金寂寂顶了包。
这一切事情里，金寂寂都是随着水流任意东西的一盏花灯，她的生和死，向来由不得自己。
就连一举一动，也落入了婉妃和嫣嫔的圈套里。
她的死，如同她的人，寂寂寞寞，无人在意。
皇帝抚着眉头，竭力把眉峰放平。
他的眼睛里，是并不太剧烈的幽沉之光。
金寂寂的死，远不如太后水井里有尸体让他震撼。
姬婕妤母子俱亡这件事情，他只知道萧宝莹曾经是主谋，没想到还有婉妃和嫣嫔、金寂寂这些人在里面。
拔出萝卜带出泥。
婉妃这个大头目，不知带出了多少不见天日的腥味泥土，每一粒里都浸满了人血。
“潘范，你马上去提审葛香身边的大小宫人，事无巨细，全部都要问出来！”
潘范是皇帝身边的第二太监，他精明狡猾，精于刑狱。
“是。”
潘范拂了拂手中的拂尘，脚步轻轻的出了殿门。
这一刻，平仲正带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蹒跚而来。
三人纷纷行礼，对于跪在地上的三个女人一眼也没看。
特别是两位老太医，敛声屏气，生怕窥伺到秘密而送了命去。
今天白日里，听说平仲大总管领着锦衣卫去了几个去世同僚的府上查案子，他们下晌看到平仲，吓得花白胡子都揪掉了几根。
原来只是要他们扎针啊！
皇帝随声道：“去暖阁给虞美人施针，平仲盯着，不准闲人进去。”
两个老太医挎着医箱从地上起来，跟在平仲和虞美人后面进了槅扇后面的小暖阁。
一时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