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头上青筋毕露，她极力指着虞美人，怒骂道：
“葛家看嫔妾不怎么听话，又加上宝贝外孙女虞美人闹腾着要入宫，要成为人上之人，便顺势而行，趁着选秀把虞美人送进了宫……”
“要不是打着嫔妾表妹的旗号，太后娘娘根本不会选虞美人进宫。后来礼佛的时候，太后娘娘跟嫔妾说过，怕虞美人落选殃及嫔妾，她才赐了虞美人香囊，把她留下了……”
皇帝拧了拧眉头，他的印象里，太后好像也跟他说过这么一番话。
太后说虞美人是小孩子性情，这一阵爱的什么似的，下一阵子有可能就冷落下来……皇帝宠着她可以，但敬着就没必要了，虞美人本身就是为了富贵进宫的……
他再去看虞美人。
一贯疯疯癫癫的虞美人，脸上多了一丝惶惑。
她头颅微低，不自觉的把身子尽力往里缩着。
自她今日进殿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婉妃的所有话，虞美人没有一句反驳。
她是痴傻的没有话说，还是清醒的知道婉妃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无力辩驳？
殿内如今只有皇帝、婉妃、虞美人、李嬷嬷、平仲几个人。
皇后和方景颐过了午时就各自散去了。
皇帝兀自疑惑着。
李嬷嬷低头不语，虞美人和婉妃的其他恩恩怨怨，她不想掺和，只要此事大白于天下，只要能为外甥女报仇雪恨，她就死而无憾了。
平仲拿着银剪刀，剪去游龙烛台上的灯花，“劈啦”一声，灯花一爆，烛火明亮起来。
婉妃声音陡起，随着铜胎掐丝珐琅香炉中的香袅袅冲上藻井。
龙涎香的味道游曳着缠上人的衣襟，婉妃的声音却直直的冲进人的心扉。
“虞美人进了宫，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小时候有葛家和虞家捧在手心里宠着，大了，进了宫里，侍寝两三次，竟然就怀上了龙胎。嫔妾在那个时候也怀了龙胎，可是葛家生气嫔妾不肯帮忙，隐隐把嫔妾当成了一枚棋子。为了让虞美人的孩子更得圣心，还斥巨资买通了钦天监监正，为这个孩子判词贵不可言，呵呵，不是所有人都被唬住了么！”
“皇上若是想知道真相，可派人去寻找前任钦天监，抑或去葛家找致仕的葛阁老，也就是嫔妾的祖父，或者是是虞家找虞美人的父亲，现在的左都御史虞守心，总还能找到当时的痕迹。”
“好表妹，你怎么慌了呢，怎么不继续装疯卖傻呀？”
婉妃冷眼斜睨，虞美人的衣角在轻轻抖动着。
论起黑心烂肠子来，谁都不比谁差的。
虞美人不是什么完美受害者。
“嫔妾当日若是束手待毙，任由虞美人诞下龙胎，那么葛家和虞家就会全力扶持虞美人，从而将嫔妾这个生了反骨的孙女和孩子，给打进万丈深渊里！嫔妾怎么能任由别人操纵自己的生死！”
她的声音逐渐尖利，似是剪刀一下子撕裂了柔软的锦缎，经纬寸寸断开的声音惹得人心里发毛。
“你为什么不在当年就告诉朕呢，为什么要用错误来弥补错误？”
皇帝的语气里多了些痛心疾首。
婉妃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哂笑，语气渐渐趋于平淡。
说了这么些话，她累了。
“嫔妾说了，皇上会信么？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告发自己的家族徇私舞弊、蒙蔽圣听，一个人去对抗那官场上、乡野间虞家和葛家的各个身经百战的阁老、尚书、侍郎、大儒们，听起来难道不荒唐可笑么！？谁会信，嫔妾如果真的做了，那嫔妾才是今天的疯子吧？”
皇上的问题，简单又可笑。
他登基之初，手中无可用之人。
武只有靖边侯，文只有葛阁老。
即便是自己拿出了所有证据，甚至连人证、物证都找出来了，皇上会为了一个怀着孕的婉贵嫔去对付同样怀着孕的虞美人和她背后的葛阁老和那一连串的家族么？
这是在自断臂膀啊。
婉妃又是哭又是笑，一时之间如坠地域，又如浸汤泉。
她生活在夹缝之间，只能自己救自己的命。
拿了虞美人的孩子，却还留了虞美人一条命，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扪心自问，她没有对不起谁。
婉妃的抽泣声十分的清晰。
皇帝心如针扎。
萧宝莹被贬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在这深宫里，好像每个人都不是有意向坏的，每个人都有些难言的苦楚，被生活的重担压迫着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最终，成了悬崖上站着的、稍微一不注意就要粉身碎骨的一颗孤松。
这些坏人，到底是因为谁成了坏人？
人人生来都是一个赤子，经历人情世事，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在这世上，终究是难得。
“葛香，你终究是错了，当年朕深信于你，你大可私底下悄悄告诉朕，朕心里自然有一杆秤在。你私自想着铲除虞美人，保全自身，又想继续待在葛阁老和葛家这棵大树下乘凉，又想独得恩宠，又想借势升位份，坏事你都不想要，好事你却贪心的全都拢入胸怀……能有今天的下场，终是你自己的选择……”
皇帝的声音，像浸透了十年的风霜，幽幽的传来。
是耶？
非耶？
真真假假，来来去去，谁能真的把善恶是非全都分离。
葛香的错误，是所有错误中的一环。
还有虞美人。
皇帝神色里的怜惜如潮水般褪去，他仔细打量着虞美人，
“虞美人，葛香说的你都知道么？”
虞美人白蜡蜡的脸上，只有一汪黝黑的瞳孔，只见她红唇僵硬的张开，
“皇上，我不知道哩！我只知道今天看到皇儿了，很开心！”
言语之间，似乎还是一个傻子样。
婉妃的冷笑声从身旁飘入她的耳朵，
“虞美人，不要装疯卖傻了。实话告诉你，今日你既然想要拉我下来，那就不要怕我与葛家、虞家玉石俱焚，你作为这两家的掌上明珠，自然不会落得什么好了，你还想亲身抚养大公主，那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