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很多东西都没有传下来。但失传并不是说它就没有足够的价值。有那么一部分失传的东西，恰是因为它太有价值了，所以才没有传下来。
程度回忆了一下自己接触过的那些手段，用力的点了点头，“阿爷放心，我会注意的。”
“另外，让申屠也离那老家伙远点儿。”斟酌了一下，程蒙皱着眉头，做出了新的安排，“最好让他和阿锦两个人另成一支队伍。”
“那一位……真的有这么危险吗？”程度的瞳孔缩了一下，而后抿起嘴唇，忍不住向程蒙如此确认到。
“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程蒙摇了摇头，拿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覆盖在双腿上的雪白被褥，浑浊的眸光变得悠远起来，“但对那个老家伙怎么警惕都不为过……毕竟他的手段本来就够诡异了，更别提还背着那么多条命活了这么久……”
“我不认为他的心理还是正常的。”程蒙吸了一口气，病号服下瘦弱的胸膛起伏着，瘦弱单薄的感觉逐渐强烈了起来。
“阿爷，你……”程度的嘴唇抖了一抖，猛的站起身来，向着老人伸出手去，可伸到一半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不碍事。”程蒙摇了摇头，垂头看了一眼即使搁在棉被上也止不住颤抖着的手掌，然后若无其事的抬起眉眼，对着程度摆出了寻常的笑容，“只是稍微有些乏了，等我把事情交代完休息一下就好。”
如果关鸠在这里，应该会被吓一跳。这笑容和他刚进这房间的时候见到的笑容一模一样，连嘴角扬起的幅度都不差分毫。
程度咬紧了牙关。默默地把视线从那张笑脸上移了开去。他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看着的那张脸上最多的表情是什么，他如何会不清楚？
阿爷本来是不喜欢笑的。
直到那一年卧床之后，笑容突然就多了起来。最初的时候他还真的信了他的托词，直到发现每一次他露出的笑容都带着一股熟悉感，他才慢慢明白过来这些笑容的意义。
身体上的痛楚，心理上的疲惫，失去友人的伤痛，困于一隅的焦躁……他把这些全部都用慢慢学会的笑容掩盖了过去。
到了现在，他脸上的肌肉甚至都为之产生了变形。只要他扬起嘴角，便会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他不知道要多少次才能让肌肉产生这样的变化，但他知道这其中因为掩盖痛楚而露出笑容的次数绝不会少……
“程序留在了家族里，申屠和阿锦单独成队，钢铁战车被拆分开，只剩下你一个人呆在那家伙附近。”老人努力的保持着言语中的中气，但程度还是从他的言语里听到了明显的掩盖不住的混乱喘息。但老人明显不想让他听到，程度只能紧咬牙关，努力的忽略掉那些杂音。
“带上程绩。”程蒙短促的吐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跟了一句，“从去接那家伙开始，你和程绩都要形影不离。”
“是，阿爷，我知道了。”程度连忙点头，向着房门的方向退了两步，“我身上的伤口到换药的时间了，您先休息，剩下的事情等明天再说，我先把您吩咐的这些事情安排下去。”
“……也好。”程蒙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
程度向着老人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几乎就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刚刚还直着背脊的老人一下子便弯下腰来，蜷缩着发出如同拉扯破风箱一样的剧烈喘息。
剧烈的痛苦折磨着他的身体，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一直没有改变，那副笑容像是面具一样，死死的固定在他的脸上。
良久……老人的腰才慢慢直起来。
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没了力气，连躺下这个动作都要慢慢挪动十几秒才能完成。
程蒙侧躺着，小心的将被子拉扯上来，盖住单薄的身体，一双浑浊而黯淡的眸子越过被子的边缘，看向窗外的阳光明媚……
“黎明到来……”
“是谁的黎明到来？”
“淮南王，你在这个局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当年死掉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的死了？”
老人呢喃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古怪的梦。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像是闭着眼睛一样。但我知道，我是睁着眼睛的，只是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明明应该没有办法做出判定才是……
然后，我意识到正看着这片漆黑的眼睛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另外一个存在。我只是共享了这个存在的感官罢了。
我陷在这个梦里，看着这双眼睛看着的漆黑。那漆黑一成不变。去时间流逝永久不见亮光，渐渐地我感觉到了焦躁，我不知道这份焦躁是来自于我自身，还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漆黑像是没有尽头，我也不知道这梦要做多久。
然后毫无征兆的，我突然就醒了过来。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被透过窗帘照进来的灯光照的有些斑驳的昏暗天花板，脑子里那近似永恒的漆黑画面渐渐被驱散。
我坐起身来，摁亮了房间里的。，经历了刚才那场梦，我现在了无睡意。即使身体虚弱疲惫的向我呼唤着睡眠，我想我也应该睡不下去。
我坐在床上，回忆着梦里的细节。我现在对梦这种东西有些敏感。
从出事后到现在。我一共做了两个梦，在葬教之地里枕着尸骨所做的那场梦和在一身黑他们越野车的后座上所做的那场梦，这两个梦都有十分值得在意的地方，但现在做的这个从头到尾都笼罩在漆黑里的梦，我是真的搞不明白。
我从床上爬起来，循着左下角写下的字，按曾出现在我书里的某个角色的一句话的顺序把放在床头柜上的纸张排列了开来。
我把我能回想起来的信息都比较详实的记录了下来。完成这些东西的主体，我就花了一整个白天。在吃过护士送来的晚饭之后，我把这些东西翻看了一遍，把这期间零零碎碎回想起来的另外一些东西补充了上去。
这前后有矛盾的，我都做了标记。
人的大脑会潜意识地对一些信息进行处理，但我要的不是这些被处理过的信息，而是最开始我接触到的东西。
所以我所记录下来的也只是最初得到的那些信息，衍生出来的各种猜测，我准备用另外的纸张记录。
现在我把这个梦也记录了下来，连带着做这个梦的时间地点，和有可能同这个梦联系起来的短期经历。
然后我新取了一些纸，对我记载下来东西进行加密，我要把一些信息替换成只有我才能明白其意思的联想词，以此来掩饰下一些事情。
比如我和封龙的几次见面，比如我在鱼尸之上的所作所为。
把修改过的纸张打乱收好，我抬起头才突然发觉窗帘外面传来的光线明亮了许多。我起身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已经亮堂了起来，底下树荫里的道路上也多了些洒扫的人影。
“早上了啊。”我莫名感叹了一句。不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内里带了什么感情。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当年做过的语文试卷上的情感解析题，如果哪天我这句话被搬上了试卷，恐怕我就能知道我这个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吧？
我摇头失笑，回身把散乱在床头的原件纸张拿了起来，站在马桶前细细的撕碎到确认可以被冲走的程度，洒进那一捧水里，连续摁动了三次按钮才将这些东西全部冲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