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根硬骨头，怎么打都不开口。”穆宁道，“没有他的口供，这案子很难确认罪责。”
这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男子白沐辰见过，就是那些修筑工人的掌事，师兴。端木渊顺着墙壁走了一圈，墙上的刑具每一样都触目惊心：“没想到大理寺的这些小玩意儿都挺厉害的。”
师兴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那人还说：“光靠打是没用的。皮糙肉厚的汉子，几分痛楚还是挨得住的。若是换作孩子和妇人来试试，不知道会挨多久。”
白沐辰听的心口发慌。这些修筑工人大多是有了家室的人，为了养家糊口才出来做苦力。端木渊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将师兴的家人抓来受刑。
“你说什么？”师兴气若游丝的开了口。唇齿中的鲜血顺着下颚淌下，白沐辰心肠软不喜欢见这些。若不是逼不得已要上沙场，白沐辰真是不愿见到鲜血淋漓情景。这一点端木渊早在黑市的时候就发现了。
“白将军……这是看不下去了？按道理说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啊，在你手上丢了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端木渊道。
“白……将军……”师兴抬起头，举着烛火的白沐辰就站在不远处，“白大人，救命，救命啊！”师兴的意识里，白沐辰是魏宵的人，自然是来救他的。
“这掌事的和白将军很是熟悉啊。”穆宁说，“莫不如白将军帮下官劝劝他，让他把该吐的都吐了吧。”
“白将军？”师兴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沐辰问，“您不是……白城白大人吗？”
“她是姓白，可是她不叫白城，她叫白沐辰，是封丘二品云麾将军白沐辰。”端木渊站到白沐辰身后说。
师兴露出了凶狠的目光瞪着白沐辰：“你骗我，你……你去天琼台就是套我的话的！”
“是。”白沐辰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知道这事是魏宵和你主家做的好事，和你们毫无关系，只要你说出……”
“呸……”白沐辰被师兴吐了一脸血沫子，“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说。”白沐辰很是诧异为何这师兴已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还会护着自己的主家。
“擦擦吧。”端木渊递给白沐辰一块帕子道。
“多谢殿下。”
“你的主家害你沦落到如此田地，你还这般护着他？”端木渊绕着师兴走了一圈，“你可知你的主家已经弃你们而逃了。”
“你如今不肯供出幕后主使是谁，我们只能秉公办事了。”穆宁道。
“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师兴，你明明知道你主家和魏宵是在昧着良心做事，你为何还要这般护着他们。”白沐辰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沫子说。
“昧着良心的……是你们才是。”师兴的话白沐辰听的一头雾水，“主家给了我差事赏了我们全家一口饭吃，让我们养活了自己的妻小，你们让我出卖主家，这才是昧着良心做事。”
“哼，给根骨头就摇着尾巴讨好。”穆宁不屑地说。
白沐辰不懂为何师兴会有如此一说，常人不应该是赶紧供出幕后主使才是吗？
端木渊轻笑，他自然是明白。饿极了的时候谁能给口饱饭吃，就是再生父母。这些修筑工人大多是穷苦人家谁家但凡收入宽裕一点，绝不会来做这份苦差事的。一家往往得靠着微薄的收入糊口，吃不饱饭上常有的事。家里的这一份收入关系着一家人的性命。
“是啊，若是我，我也断然不会出卖于我有恩的人。”端木渊的话一出口师兴眼里的光都不一样了，“可是，我的性命不值钱，我家人的呢？我兄弟们的呢？”端木渊走回到白沐辰所持的烛火边，眸子里的光微曳，“我若死了，我的妻小该如何糊口？我若是你断然不会弃我的妻小不顾。”师兴忽然被人点醒，双眼瞪着端木渊。
方才端木渊说，要找孩子和妇人来受刑便是想知道师兴是不是有家室。
“你扛着你的良心和忠义，本王很是佩服，可你也会因为自己愚忠而将家人陷入绝境之中。”端木渊清了清嗓子，“还有外头那几百个兄弟怎么办？他们也许不会丧命，但是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他们的家人也是靠着他们的收入糊口的啊。”
师兴的左顾右盼，心思已然开始动摇。
“你说他们会在这里被关多久，三年五年？他们的家人在这三五年里该怎么过？也许三个月都撑不下去。他们早一日回去，他们的家人就早一日有饭吃。是不是这个道理？”端木渊在师兴面前晃来晃去，“你想想，到时候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会不会卖儿卖女，会不会饿死街头啊。啊！本王在蜀地的时候遇到过一次旱灾，当年是颗粒无收啊。你可知人为了活下去会做多么可怕的事，他们吃人啊……”
穆宁听的背脊发凉，浑身发憷，而白沐辰见过饱受战火的百姓是什么样的，所以端木渊所说的惨状她甚是了解：“卖了身就是奴籍了，他们会任人打骂，买卖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这道理很是简单，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端木渊拍了拍师兴的肩膀，“死守着你心里的道义，有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招了，你的家人本自会善待。”
“走吧，给他一点时间想想清楚。”说着端木渊便转身离去。
“等一下！”还没走出几步端木渊便被叫住了。黑暗的角落里慢慢吐出几个字，“是我们的主家窜通了魏宵大人做的……”
“这就对了。”端木渊回过头，“白将军写供词吧。”
“我？”白沐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是啊，穆宁大人的手都这样了。”端木渊挑眉问。
“这不合规矩吧。”
“难不成本王使唤不动白将军？”
“不，微臣照做便是。”
大概是常年持刀的关系，白沐辰的字迹有几分男儿的英气，笔锋的弯折皆是大气磅礴。师兴画了押便被送回了囚室。
供词里大致写着，主家和魏宵合谋，师兴知道此事，但于其他修筑工人无关。
端木渊舒了一口气，拿起供词道：“白将军的字写得不错啊。”
“多谢殿下夸奖。”
“听闻白丞相是出了名的书法大家，精通了好几个流派，想必将军的字，平日里没少受白丞相的指点吧。”
“微臣自幼便去了边塞，往日里舞刀弄剑的比写字的时候多了去了，就微臣这几个荒唐字，哪里敢说是受了爹爹的指点。”
“本王也喜欢临摹书帖，改日一定要向白丞相请教一二。”端木渊轻笑，将手里的供词递给穆宁，“今日就到此结束。本王一会儿去皇兄那儿复命，白将军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白沐辰拜别二人，偌大的审讯室内只剩下了穆宁和端木渊二人。
“你是怎么知道师兴有家人的，我差人去查了好几次什么都没查出来。”穆宁道。
“大皇子有冯季宇这个舅舅把着风向，怎么会让你们这么容易查的到。那个修筑商怕也是早就被藏起来了。”
“他们会不会像对付魏奚平那样，直接杀人灭口。”
“没那么容易，那人身边我早就派人跟着了。不过啊得快，冯季宇说不定真的会再来个死无对证。得让白沐辰快点找到这个修筑商。”
穆宁放下手里的供词，慢慢解开手上的纱布。虎口处的确是有一排整齐的牙印，但不是狗咬的，是人所为。
穆宁吹着伤口道：“我说你昨日怎么突然咬我一口，原来是要让白将军写供词。”
“你方才说，被什么咬了？”端木渊看着穆宁不怀好意地说，“被狗咬了？”
“自然是牲畜才做得出这种事。”穆宁亦是不怕端木渊，反而把话顶了回去。
“这份供词啊，不仅要让端木佑知道是白沐辰写的，还要端木秉煜知道是白沐辰写的。”
“你这么做陛下不会起疑吗？”
“哼……他巴不得白家在这个当口上把自己搭进去。”
“端木渊，你到底有几副面孔？刚才在外面还和白将军嬉笑怒骂的，这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下黑手啊。”
端木渊也不知为何。白沐辰不愿唤自己阿渊，他会这么生气：“你不是怕我假戏真做吗？”端木渊低眉道，“你大可放心，我自己的心事我最是清楚不过了，我对白沐辰绝对没有多余的心思。”
“当真？”
“自然。”端木渊闭上了眼睛：“我现在只要一合上眼，都是父皇母后过世、舅舅一家惨死时的样子。”靠在榻上，端木渊轻声笑道，“舒坦的日子过久了，我都忘了自己为何回到这京都城了，是我太过放纵我自己了。”
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能阻止端木渊的复仇，若是有便除了，除了绊脚石或者是除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