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个人乘坐巴士去江边的过程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毕竟车上人太多，他们俩也不会做出些引人注目的举动或多说些什么。
仅仅是很普通地刷卡上车，到点换乘，最后一段路需要下车步行。
非常平淡的经过，但是林允儿从巴士车上下来后，双脚轻轻地一落地，心情就莫名舒畅。
如果硬要说出点她不满意的地方，那估计就只有前不久发生的那段小插曲了。
“呀，刚刚你怎么可以那么做？”
“什么事？”
“我给那位老奶奶让座的时候，你不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吗？”
“我要有什么动作？阻止你吗？”
林允儿直接伸手捶了下林深时，没好气地说：“你肯定也看到我一个人站不稳，为什么不扶住我？按照电视剧里面发展的话，这时候男生不是都会那么做吗？”
“你站不稳还不是因为只用一只手的缘故？”
林允儿又捶了他一下，瞪眼说：“那我应该举起两只手吗？那像什么样子？”
于是，林深时就很明智地选择认输了。
“对，这么想一想，确实是我的错。我应该把我的一只胳膊借给你才对。”
“现在才这么想已经晚了！以后你估计也没机会和我一起坐巴士了！”
林允儿故意摆出嫌弃的模样，鼻中轻哼出一声后，便转身往不远处的那家布帐马车走去。
林深时哭笑不得地看她，似乎不希望她离自己太远，很快就迈开脚步追到了女孩的身边。
“看来普通的日常你也相当适应？”
“我只是职业特别一点而已，我和其他人又能有多大区别？你别总是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外星人一样。”
话说到这里，林允儿眨眨眼，转过头来补充说：“不过我确实有一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脸。”林允儿很臭屁地认真回答说。
结果林深时的回答也相当从容。他一边和女孩一起往前走，一边微笑地说：“那看来你在我眼里确实是没什么特别了。”
林允儿口中“啧”了一声，皱鼻嘀咕：“为什么偏偏是有那样的病？这样你就无法完全体会到和我成为朋友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了。”
“说实话，现在听完你的话之后，我还有点后悔了。”
林允儿再次伸手去捶林深时，故作凶狠地说：“后悔什么？”
其实，即便是平素和朋友们往来，林允儿也很少会做出这样的打闹举动。一方面这么做在她看来有些出格，另一方面，这种做法也可能引发别人的不快，所以她从来不会这么做。
只是林深时很特别，特别到足以令她忘却不少自身往常保持的规矩和礼仪。
能够亲近地打打闹闹，万一生气了，摸摸头也能和好如初的关系，这就是她和他如今的情况。
一种十分特别、又让林允儿感到舒心和自由的情况。
果然，哪怕是屡次体会到了林允儿的“娇蛮”，林深时也只是苦笑地揉揉胳膊，叹气说：“还能后悔什么？后悔没能早点体会到这份荣幸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口才其实这么好？”林允儿表现出了真切的好奇。
“你不也知道吗？我过去的职业好歹是做贸易的人。谈生意，不会说话的人可不行。”提起这方面，林深时好像也想起了过往的生活，语气里涌出了感慨。
林允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侧脸拿起了自己肩上的一缕头发，低声地说：“之前你在公司里面的时候，没能认出艾琳来对吧？”
“嗯。怎么又提起这事了？”林深时疑惑地看她。
“你和她之间也有‘三神奶奶’的联系，既然你认不出她，那是不是也代表了，如果我之前没有染发的话，我们就还会错过？你仍然认不出我？”
女孩子的感伤和苦恼有时候会来得猝不及防，致使陪在身旁的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林深时眼下也像是如此。
他看了看一下子就从雀跃转为沉默的林允儿，嘴唇微动，又闭了起来。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漂亮话也很容易被一眼看穿。
林深时没办法在这时候对林允儿说，纵使她没有染成那种独特的发色，他也能认出她来。
这已经无关于个人的意愿或能力。
他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常常也会给周边的人带来类似的问题。
当一个人认不出来另一个人时，仿佛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彻底断绝，因此而受伤的人绝不止是认不出的那个人，无法被认出来的人也会觉得非常难过。
林食萍、林饮溪，甚至是林仲平、李溪午……这些很久以前就陪伴在林深时身边的人，他们都曾感受过相同的难过。
现在，开始轮到新的人了。
那个林深时才认识了几个月就已经充分喜欢上的人。
林允儿用鞋尖碰了碰林深时的脚，垂头问他：“为什么现在不安慰我了？”
“没用的安慰做了又有什么意义？”林深时深吸一口气说。
“那你也该做了才知道啊？”林允儿的声音里有点不满，真正的不满。
林深时停了下来，在女孩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侧身正视她，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说出什么话，罕见地陷入了踌躇当中。
林允儿注视他的脸庞，貌似也察觉到了什么，口罩下的嘴唇不自觉抿起，抓在帆布包系带上的手也慢慢收紧。
“那个，两位是要入座吗？”
可惜，不等男人开口说话，边上突然传来的一道声音就打破了气氛。
对视的两人立马都神色不太自然地扭头看向了别处。
缓了两秒，林深时才反应过来，回头迎上店主大婶困惑的眼神，勉强笑了笑说：“对……我们是两个人。”
“哎一古，那我们还没正式营业呢，不如两位客人先找个位子坐下吧？”
“麻烦您了。”
“别客气！”
重新来到这家熟悉的江边摊位，林深时主动想帮林允儿挑一个边角点的位置，在太阳落山后既能看见夜里的江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人耳目。
林允儿却兀自走到两张桌子的中间，指着塑料凳子说：“我们就坐这里吧。”
林深时走了过来，看看这两张桌子就问：“哪一张？”
谁料林允儿压根不理睬他，走到其中一张桌子边上坐下就说：“你随意，我就坐这里。”
林深时瞧瞧她，又转头看了下另一张桌子，脑中这才浮现出了相应的印象。
“真亏你能记住这些。”
听到林深时好笑又无奈的话语，背对他的林允儿就听不出多少情绪起伏地说：“这家摊位向来都是这么摆桌子，如果你像我一样，稍微留意一点，也能记起来我们俩上次坐过的地方。”
“我那时候可没敢仔细看你坐的地方。”
“说谎。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胆子分明就已经很大了。”
“你是指自己被我吓到地上的那件事？”
林允儿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瞪他，片刻后又转回脸去，故意赌气说：“反正我第一次坐在这里，现在我还坐在这里。你自己决定是坐在原来的位子，还是坐到我这边来。”
“我要是不坐到你那边去，会死吗？”
“百分百！”林允儿咬牙切齿地说。
“那还需要多考虑吗？”
林深时利索地来到林允儿的对面坐下，见况，林允儿口罩下的表情总算略有缓和。
此时才是黄昏，摊位还不能点单，林深时和林允儿就先接过店主大婶递来的两碟小菜吃起来。
林深时歪头瞧向林允儿的身后，口吻莫名地说：“原来从这个视角看过去是这样的感觉。”
“你那个位子我可没坐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用筷子夹菜的林允儿还是那副任谁都能看出来不高兴的样子。
林深时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沉思了一会儿，旋即就开口说：“有一件事，我从小到大，只和家人一起做过。你要试试看吗？”
林允儿抬眼瞅他，“什么事？”
林深时举起自己的手说：“摸脸。”
“摸脸？”
“嗯。我的双眼不是会欺骗我吗？可是我的其他感觉不会。眼睛没办法为我在脑海中形成具体的印象，但我可以通过用手来触摸你的脸，额头是什么样、眼睛是什么样、鼻子和嘴唇又是什么样……之后，没准就能凭借想象力，在脑子里面勾勒出你的样子来。”
听完林深时的话后，林允儿既意外又犹豫，她想了想就抿嘴说：“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即便你脑中有我的样子，光凭眼睛你也认不出来不是吗？难道每次见面，你都要摸一次我的脸吗？”
“即便是这样，我也想努力试试看，能不能认出你来，这是我的真心话。”林深时突然地说。
紧跟着，他就大胆地站起身来，坐到林允儿的身边去，目光近在咫尺地凝视她那双清澈又浮现慌乱的眸子，嘴里轻轻地说：“要试试看吗？把你的样子刻在我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