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赵青青吃惊又委屈的脸色，顾心很无奈。
早知道闹这么一出，就不请单轻舟来了！这不是给赵大小姐添堵吗？知不知道让赵大小姐重新高兴起来有多难？
“你们要想在这里好好吃饭，就赶紧都给我起来，再叫一声’夫人’、’主母’的，我放狗把你们咬出去！”
顾心让三个人赶紧起身。
单轻舟几人笑着起来，告罪一声，就入了席。
顾心让厨娘和婆子们忙完也坐下来吃，她们不肯，后来在厨房里摆了个小桌的席面。
灵儿自告奋勇给大家唱乡间小曲。
“月儿十五月光光，姐姐妹妹看月亮，姐姐穿了花裙子，妹妹把月饼往碗下藏……”
大家都笑着夸她嗓子清亮，唱得好听。
赵青青兴致不高。
方才被顾心劝着重新坐下后，她也试着融入过节的气氛，奈何每当眼睛往单轻舟几人那边一瞟，就自动心情低落。
顾心暗暗想抽自己嘴巴。
要是知道单轻舟这么厚脸皮，她真不会邀请他。只因平日总有事劳烦他，想着他一个人在这边过节怪孤单的，这才叫他来凑个热闹，谁曾想啊……
“顾小姐，我们主子这两日有事脱不开身，不能来陪您赏月了，请您别介意。”单轻舟一边吃一边说话。
顾心忙说“不介意”。
宋恒不来，其实更好不是吗。
单轻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一个豆青色，一个浅绯色。
豆青色的他交给了赵青青。
“我们主子知道您在这边过节，感谢您顾念姐妹情深，替他照拂顾小姐。这是不久前家里老夫人进香时，请高僧给开过光的，回来给儿女们每人一份，主子又特意多讨了个，这是给您的。”
赵青青很是不高兴这个说法，什么叫做“替他照拂顾小姐”？
可是眼看着荷包，又特别想接。
这是宋恒给的东西！
别管是为了什么名目，到底是他给的啊……
赵青青迟疑一下，立刻就接了过来。
打开荷包，里面是一枚碧绿色的小巧玉环。这东西百搭，当扇坠、琴坠，或者挂在腰间做佩饰都很好。赵青青捏在手里，心情很复杂。
旁边，单轻舟把另一个浅绯色的荷包给了顾心。
“这是您的，顾小姐。”
顾心摇头：“好意我领了，开光什么的我从来不信，就别给我浪费了好东西。替我多谢你们主子。”
单轻舟打开荷包，露出里面几个黄澄澄的足金小锭子。
“这个不是开光的，您不喜欢玉，主子就想给您金子。本来想打一个金环过来，但是被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就把自己年轻时当新媳妇时，第一年得的婆婆的压岁钱拿出来了，就是这几个小金锭。年深日久颜色不好了，又重新炸过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信息量好大！
顾心刚想反驳说我不是不喜欢玉，是不喜欢你家爷送的玉……结果听到后头，还有老夫人的戏份，顾心就有点蒙。
“你们老夫人知道了？是侯府的老夫人吗，宋四爷的长辈？”
“是，是我们爷的母亲。”
宋老夫人知道这件事？！
既然知道了，还不管管宋恒？
却把她自己当媳妇时的压岁钱拿出来了？！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顾心也不敢往深了想。
不知道宋家的行事风格，她也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人家认可她了。“长者赐，不敢辞。那我就先厚颜接下了，多谢老夫人的赏赐，回头我专门写信给她老人家道谢。”
顾心从单轻舟手里接过了荷包。
看一眼赵青青，觉得有点尴尬。
赵青青叹口气：“宋四哥待见你，宋老夫人也待见你，我是比不过。人比人气死人，呵呵，我还是不比了吧。”
她把玉环荷包放进怀中，坐下来喝酒。
奉恩伯府送来的是精酿好酒，醇香绵厚，初喝时只觉得香，但是后劲足。顾心不知道，看赵青青喝得起劲也没拦着她，但是没一会，就发现她醉了。
脸颊一片红，醉眼迷离的，人也摇摇晃晃。
“别喝了，青青，多吃点菜。”顾心忙把酒杯给她夺过来，又叫厨娘去做醒酒汤。
赵青青迷迷糊糊指着月亮喊：“好圆啊！好亮啊！你是不是跟我看的一个月亮？拿月亮当镜子，我能看到你呢！哈哈哈！”
她咿咿呀呀学灵儿唱乡间小曲儿，唱着唱着就板起了脸。
“你、你你干嘛瞪我，你嫌弃我？你嫌弃我是不是？我赵青青！京城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宫我都是能天天去的！御花园我、我都逛腻歪了！你凭什么嫌弃我！我有千万陪嫁，我荣华富贵一辈子！”
她指着月亮骂。
定然骂的是宋恒无疑了。
骂一会，又唱一会，然后再骂，还站起来打了一套拳。最后折腾累了，晕晕乎乎趴在椅子背上就睡着了。
中秋酒席还没吃到一半呢。
顾心连忙招呼两个婆子，一起把赵青青架进了屋里，就安排在自己床上睡了。
“幸亏顾红不愿意凑热闹，留在美食城没回来啊，不然这两间小屋子都住不下！”
顾心抹了一把汗，看看赵青青安顿妥当了，睡得香甜，这才返身回到院子里去继续吃饭。
菜都凉了，又拿到灶上热了一回。
何翡翠一直没说话，人多的时候她胆怯，总是缩在旁边安静待着，等单轻舟几人吃饱了离席，她才稍微放松下来，端着杯酒慢慢抿着，一边望着月亮出神。
“现在的日子啊，好像做梦一样……可惜，你们的爹不在跟前。”
她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顾心想起差官老竹那次莫名其妙的问话。
“要是他回来，咱们一家子团聚应该很好。”顾心说。
何翡翠叹了口气。
半晌，道：“回不来了……”
灵儿说：“娘你别伤心，刘大娘告诉我，爹爹是跟着菩萨去了天上，现在过着好日子呢，吃得饱穿得暖，比咱们过得还好。”
何翡翠嘴角一抹苦笑。
顾心看看她，压下心思，没说话。
饭后撤了桌，厨娘婆子们去灶房打地铺，就着灶火的热气倒是不冷。顾心留在院子里赏月，能听见她们低声絮叨家常的细语，这让顾心感觉到一股热闹的家常气息。
金木匠送了一副躺椅，今晚顾心头一次有时间享用。歪在躺椅上，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抵挡秋夜凉意，吃着水果喝着甜酒，享受着乡野间干净的空气，感觉是很好很好的。
回想来到古代这几个月，真是剧情宛转，跌宕起伏。顾心轻轻笑了笑，这疲惫而充实的日子，她已经慢慢喜欢上了……
灵儿从前头刘大娘家跑回来，提着个小灯笼，蹦蹦跳跳来到顾心跟前，“姐，我把月饼送过去，刘大娘说她现在脱不开身，所以就不过来了，让我跟你道谢。”
“那你说什么？”
“我说几个月饼不值得道谢，我们受了您那么多照顾，道谢还道不完呢。”
“乖灵儿，越来越懂事了。”
顾心摸摸小丫头的脑袋。
灵儿扒着躺椅，凑到顾心耳朵边：“姐，你知道为什么刘大娘脱不开身吗？我在堂屋跟刘大娘说话，听见冯珍儿姐姐在里屋哭呢！后来我没立刻走，摸黑趴在窗根儿底下听了一会，听见冯珍儿他娘也跟刘大娘哭。”
“哦。”
顾心望着月亮，喝着酒，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别人家的闲事，她管不起，也懒得管。
自从牢里回来，冯珍儿一家就像是长在了刘家一样，八月十五的团圆日子，他们也没回冯家老宅去过节，反而和刘家凑合起来。
刘大的媳妇孙氏因此不高兴，这几天在顾心家里做绣活的时候，那么老实的闷葫芦，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姐，你都不问问冯婶跟刘大娘哭啥？”灵儿小小的孩子，八卦兴致却很浓，“说出来吓死你！冯婶让刘大娘娶珍儿姐姐当儿媳妇呐！”
“啊？让冯珍儿嫁给刘复吗？”
顾心这才把神思从月亮上移开。
灵儿猛点头：“是啊，我听见冯婶说——既然我们珍儿的身子都被你家二子看全了，让她以后还能嫁给谁呢，你们家要是不娶她，她只能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
身子被看全了……
这又是哪一出？
“那，刘大娘怎么说？你听见了吗？”
“刘大娘不乐意呗，所以冯婶和珍儿姐姐一直哭呢，我本来还想听一会，但是刘大哥从屋里出来了，我就赶紧跑回来啦！姐，你说刘二哥会不会娶珍儿姐姐啊？”
“我怎么知道。”
顾心想起那天夜里刘复的表白。
那之后虽然打过几次照面，但刘复一直没跟她说过话，一对上目光就躲了开去。
刘复怎么会看了冯珍儿的身子呢？是不是又是冯珍儿作妖呀？但男女大防这么严谨的时代，刘复会不会因此就娶了冯珍儿？他愿意吗？
一瞬间顾心脑海里掠过好多问号。
但随即，她又把这件事给抛开了。
又不关她什么事，她操心啥呀！
“这事你听见就算了，不许去外面乱说，也别跟娘提，知道吗？”顾心叮嘱妹妹。
灵儿点头：“知道啦！你早就告诉我，不能随便说人家闲话，我懂的！”
顾心赏了一会月，夜深天凉了，她就回了屋。
对着灯，拿出纸笔给宋老夫人写“感谢信”。
一封信简短不过百十字，却耗费了她半个时辰，绞尽脑汁，字斟句酌，为了在表达感谢的同时，也表达清楚自己对宋恒的“心意”难以回应这层意思，顾心差点把晚饭的能量都给消耗光。
好容易写完了，顾心感觉自己要累瘫。
这可比起早贪黑做生意耗神多了！
珍重收好了信，顾心躺到炕上倒头就睡，没多会就睡着了。
何翡翠却悄悄下了地。
不是起夜解手，站在炕边，静静听了一会两个女儿的呼吸，确定她们都睡熟了，那边床上赵青青也是呼吸均匀，何翡翠这才轻手轻脚走出去。
慢慢地打开门栓，出门，再慢慢关上。
外面月亮很大，照得四野一片灰白。
狗窝里，大黑出来看了看，见是主人，又回去了。
今晚顾刚回六老太爷家去了，何翡翠穿过院子，悄悄出了大门。
趁着月色，她一路往村西头的那片山地走去。
路上惊起了几家的狗，狗儿们在她路过时汪汪几声，又随着她走远停止了吠叫。
何翡翠弱不禁风，这回走得却很快，几乎是一溜小跑地赶了一两里路，上了山。
山不高，但她体力消耗大了，每往上一步都气喘吁吁。
野地里时而有些古怪的声音，她很害怕，脚步踉跄但是很坚定地往前走着。
翻过一座小山坡，前往下一座时，树丛里突然响起刷刷的声音。何翡翠吓得连忙躲在一棵树后，提心吊胆往那边观察。
应该不是野狼吧？狼一般不会跑到离村子这么近的地方，这个季节它们还没有饿得发慌。
刷刷的声音突然停了。
何翡翠等了一会，试探着想从树后出去，继续赶路。
嘴巴却猛然被人从后面捂住，脖子也被扼住。
“唔……呜呜！”
她剧烈挣扎。
“什么人！”
耳边的低声喝问却让她惊喜。
“是……我！我！”
她拼命拍打压在脖子上的手，几乎要被憋死了。
那手陡然一松。
“你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眼前转出来高瘦的男人，短褐布衣破破烂烂，露出好几道肉色来。
何翡翠揉着脖子被勒疼的地方，低头大口喘息。
“今天……过节，我……”
她抬头，泪水一瞬间溢满了眼眶，“我惦记你。”
“这边说话！”
男人将她胳膊拽起，一路拽进了树丛深处。
浓密的灌木和矮小乔木遮掩下，一个两尺高的小小窝棚搭在那里，男人坐在窝棚口，让何翡翠也坐下。
借着月光，何翡翠看到窝棚里面只有几块脏兮兮的破布，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你就睡这里吗，连床被子都没有，天越来越凉了……”
男人却紧张着周围的动静，“你一路过来，有没有被人跟着？”
“没有，肯定没有！家里人都睡着了，顾刚今天不在。你……你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