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颉利可汗从一夜的噩梦中幽幽醒来。
擦掉额头上的虚汗，他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充斥着他的全部身心。
旁边，贺兰达恭敬的将一张羊皮纸递给他。
“尊敬的可汗，这是昨天的战报，我们···”贺兰达不敢说出战损严重的话语，只能闭口不言。
颉利可汗接过羊皮纸，在上面粗略的看了几眼，便将羊皮纸丢进面前的火盆。
“劫掠队的情况如何了？”颉利企图逃避战损这个沉重的话题，想要听到一些好点的消息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贺兰达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声说道：“除了阿史那突利和巴固尔的人马以外，其他队的人都失去了消息，估计···凶多吉少。”
“什么？”
颉利拍案而起，不解的朝贺兰达看去：“什么是凶多吉少？”
贺兰达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听斥候回来禀报，他们在泗水镇郊外看到了一处乱葬岗，许多大唐百姓正搬运着···搬运着我们突厥勇士的尸首往里面丢···”
“泗水镇···那是库哈和阿赤的目标。”颉利可汗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张嘴低声的呢喃道。
库哈是颉利可汗手底下少有的名将之一，没想到他们竟然折在了大唐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镇上。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颉利可汗阴沉着脸，朝贺兰达问道。
贺兰达依旧摇了摇头：“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我已经派出大量斥候排查，一旦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送回来。”
颉利可汗捋了捋胡子，眉心深锁，看了眼营帐外那一座延绵的模糊城郭，说道：“你立马去安排各部首领到大帐集合，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我猜想没错，大唐的援军不日就要抵达凉州，到时候我们就会更加被动。”
贺兰达点头应是，就要退出。
却被颉利可汗叫住，只听他疑惑问道：“你刚刚说除了突利和巴固尔，这么说，他们没事儿？”
贺兰达点了点头：“突利和巴固尔昨晚就回来了，听巴固尔说，他们劫掠的古浪县粮仓被当地的民兵一把火烧掉了，突利不但没有忏悔，还对着那些唐奴行礼，两人吵了一架就各自返回。”
颉利可汗闻言一怔，接着眼里闪过一丝杀意，点头道：“本汗知道了。”
······
突厥大帐内，颉利可汗姗姗来迟。
落座后，看了眼下首两侧的各族首领，特别是看向自己的侄子突利时，颉利的眼神不自觉的眯了眯。
“各位，想必我们现在的处境大家也都知道，本汗不想为自己的失利推卸责任。”
顿了顿，颉利可汗开门见山的说道：“不过我们的计划不能中断，所以，本汗想调整一下攻城的策略。”
颉利可汗话音刚落，下首的几个部落首领便交头接耳，一时间大帐内议论纷纷，声如蝇蚊。
颉利脸色一僵，旁边执刀的贺兰达急忙站了出来，喝道：“安静，都安静一点。”
众人这才停止了讨论，继续看向颉利可汗，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高见。
颉利点了点头，继续道：“如今我们还有二十四万大军可以使用，本汗打算兵分四路，每路六万人，分别进攻凉州城四面城墙。而本汗将亲自指挥六万人进攻最难攻打的北门，我们以今日为限，谁先攻下凉州城，里面的物资就任由那一支队伍先选走两成，剩下八成再行平分。”
颉利可汗话音刚落，下首一个老祭祀躬身一礼，恭敬的说道：“尊敬的大可汗，我们契毖部落如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锐气，想主动放弃这次机会，还请大可汗应允。”
老祭祀在草原上的名望很高，有点类似于中原的孔家人，他这一说，竟是没有多少人敢嘲笑或者讥讽，就连颉利可汗也是一脸尴尬。
颉利可汗看了眼他旁边年幼的契毖何力，根本没有将这个只有六岁的小毛孩看在眼里，但老祭祀他可不能忽视，因为这个老祭祀为突厥教导出了很多祭祀，这些祭祀不仅精通古礼典藏，而且还是突厥少有的医卜，得罪了他们，自己这个可汗也不好当。
不过契毖部落拥有两万多精兵，如果让他们推出，自己就会直接损失两万多骑兵战力，这于自己的计划不合，颉利可汗剑眉一扬，看向老祭祀，道：“契毖祭祀，您是草原天狼神的代言人，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狼神的意志，这个时候您告诉本汗要退出，难道不怕受到天狼神的谴责吗？”
老祭祀闻言莞尔一笑，和蔼的摸了摸契毖何力的头，道：“我们契毖部落还很孱弱，我们的族人离开不他们的阿布（父）和阿哈（兄）。而我答应了天狼神，要用我的余生守护我的族人们过上富足的生活，我不能失信。”
年幼的契毖何力感受着老祭祀的掌温，抬头乖巧的握住老祭祀的大手，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老祭祀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意思，而自己的意思，就是十几万契毖族人的愿望。
就连二人身后负责护卫的勇士都上前了一步，护在二人身后，伸手握住刀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颉利可汗身旁的贺兰达。
老祭祀话音刚落，颉利可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不好的预感莜然心生。
不错，有了老祭祀带头，其他部落的首领也纷纷站了起来。
“抱歉，尊敬的大可汗，我们奚结部也想要退出这次攻城。”
“尊敬的大可汗，我们拔西宓部也请求退出，我们的族人还等着他们的汉子回去。”
“····我们多览葛····”
“····我们同罗部····”
“····我们青狼族····”
“······”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大家都不想继续让自己的族人牺牲了，这一次南下，他们看不到赢的希望。
大唐人的天火和妖火，只是两次攻击，就让他们不知所措起来，回想起那些归附大唐的邻居，此时此刻，他们应该正在喝着用大唐茶叶煮出来的奶茶，吃着用大唐香料烤出来的羊肉，穿着用大唐绸缎织出来的新衣，与家人团聚在暖和的帐篷里，过着温馨快乐而又富裕的生活。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打一场明知是输的仗？
都不傻，那些甘愿为先锋的队伍都是远离大唐的极北之地的穷苦部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大唐人的变化，才会被颉利可汗忽悠着去送命。
而坐在这里的部落首领和祭祀都是老狐狸，如果那些人攻下了城池，他们不介意分一杯羹，可是现在呢，他们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惨烈。
都不打，让颉利可汗自己去打吧。
站起来拒绝参与攻城的各个部落，拥有这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兵力总和，颉利可汗懵了，离开了他们，自己就只剩下六万多族人，估计还不够大唐人塞牙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