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冻萌萌咬着包子，张秀兰喂了龙凤胎，犹豫着要不要跟瓜说村里一大清早就在传的事。
冻萌萌看她一眼。
张秀兰笑笑，“瓜，村里在说，有两个寡妇跟隔壁王家村的谁好了。”
村里许多的事，也就说给了王家村的人知道。
冻萌萌直勾勾的盯着她，“寡妇？”
张秀兰曾经也是寡妇，她知道寡妇的苦，但也有寡妇的坚韧自强。但跟只有十二三岁的闺女提这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说是昨晚上来偷的汉子，被抓住了。”
没说还有两个汉子被雷劈了。
冻萌萌，“那是我劈的。”
张秀兰，“……”
冻萌萌咬着包子出门了，去的是闹事的地方。
冻狗儿家门前。
现在的冻狗儿已经十五岁了，还是个孩子的身体长期干着大人的活，他的脊背压弯了许多。
冻狗儿蹲在门边，目视前方，两眼无神。
他身边闹哄哄的。
他的娘在地上撒泼。
说自己没有偷人，没有跟外村人好。
朝冻家村的人吐口水，骂的话很难听。
冻狗儿面无表情。
冻萌萌在他身边蹲着，将手里一个包子递过去，“吃。”
冻狗儿看着前方没有焦距的眼神出现了波动，他的眸光一颤，莫名酸涩。忍了又忍，才将递过来的白面包子接过去，咬了口，赶紧垂下脑袋。
晶莹发烫的泪珠落在咬了口的包子上。
包子热腾腾的。
里头的肉又香又甜。
冻狗儿喉头哽咽。
冻萌萌，“你娘跟汉子睡被窝。”
冻狗儿闷闷不乐的嗯了声，“我看见好几回了。”三年前他的爹因为自己偷喝粥却污蔑冻村长偷喝了，还把冻村长的额头砸破了，事情败落后，他爹被雷劈了。
劈得亲爹生活不能自理。
也劈掉了他的人生。
但冻村长还是让亲爹活了的，还是让亲爹有好起来的机会的，是娘……
冻狗儿的眼睛赤红。
是他娘受不了躺在床上的亲爹，是娘给亲爹送了一碗毒蘑菇的粥…
冻狗儿低声的哭。
从爹走后，娘跟其他男人好了，他没哭，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爹的死跟娘有关，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痛苦。
在冻村长面前，这种痛苦压不住了，如决堤的洪水。
只瞬间就将他击垮。
痛苦得让他没空间喘息。
冻萌萌拍拍他的手背，“哭什么。”
冻狗儿咬着包子，压抑的哭着，他怕冻村长嫌弃他，冻村长不让他哭，那他就不能哭了。
耳边是亲娘叫嚣的喊声。
很刺耳。
冻狗儿无法想象，亲娘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好好的一个家，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冻狗儿想不通。
但心里隐约是明白的。
冻狗儿抬头，看着还在跟村里人发疯似的咒骂的亲娘，呐呐开口，“别说了。”
冻狗儿亲娘，“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你们自己吃肉睡男人，咋地就盯着我了，我没有睡，谁敢在说我一句，我跟你拼了。”
冻家村的人都保持着沉默。
因为他们小村长在，他们就看着冻狗儿的亲娘在骂，谁也没搭理她。
冻狗儿的娘却骂的更起劲了。
冻狗儿的声音尖锐到破音，“我说别说了。”
冻狗儿的娘被这声音刺激得愣愣的，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面上是不敢相信的，她是不相信她孝顺的儿子，能这么跟她喊。
她红润的脸扭曲着，在看到跟她儿子蹲在一起的冻萌萌的时候，扭曲的脸如毒蛇一样。
恨不得扑上去将她给撕了。
“你这个贱人，就因为你我男人被你害死了。”
她的疯狂，让冻狗儿害怕，更悲凉。
他轻声说，“爹是你害死的。”
冻狗儿的娘要魔疯，“我男人是你害死的，你赔钱赔钱，不赔钱我去告你让你去劳改。”
别当她是个女人就不知道能劳改判刑的事。
王家村跟她好的那个，可说过了这事的。
冻狗儿太失望了，“是你害死我爹的，是你害死我的爹的。”为什么你做了这么残忍的事，还能冤枉别人？
还能跟人要赔钱？
冻狗儿觉得自己刚刚被热包子温暖的心口，现在是血淋淋的，心窝上扎满了针。
这一刻的成长，付出的代价太疼了。
不。
早在亲爹被亲娘那一碗毒蘑菇汤灌下去丢了命的时候，他就成长了，只是麻痹着自己，不想面对，不能面对。
冻狗儿才十五岁。
还稚嫩的脸，却是经过沧桑疼痛的。
冻狗儿惨笑。
冻狗儿的娘变脸，心涛骇浪，眼里惊慌，她听到了她的儿子的话，她摇头否认，厉声喊，“狗东西，你帮着外人来欺负你娘，你爹是她害死的，是她害死的。”
冻狗儿直勾勾的盯着她。
冻家村的人里炸开了锅。
他们没想到冻狗儿爹的死还有这内幕，当初冻狗儿的爹的死的确很突然，他们都当是冻狗儿的爹被雷劈的，那是他自己做了坏事遭到的报应。
谁能想到…
众人在看这个疯婆子，眼神不对味了。
冻狗儿的娘慌了，她抓着衣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凶狠的瞪回去，“狗东西，你失心疯了啊，我是你娘，那是你爹，我能害了你爹？”
冻萌萌咬着包子目光一沉。
在冻狗儿亲娘周身是一道常人见不到的光芒，冻狗儿的娘有瞬间的恍惚，她喃喃的开口，“是我给那老东西送去的毒蘑菇汤怎么了，那老不死的躺在床上，屎尿都要我来斥候，他没躺在床上的时候，对我打骂你们看见了？躺在床上还要我伺候，还让我跟他睡…我凭什么啊他怎么不死了，怎么没把他给劈死了。”
冻家村的所有人，“……”
震惊脸。
谁家夫妻不磕磕碰碰的？不吵两句相互推两下的？
夫妻一体。
你男人被雷劈躺床上了你不好好伺候着，你给他喝毒蘑菇粥。
“你的心可真歹毒。”
冻狗儿的娘面无表情，“歹毒，是他自己要喝的。”她突然就笑了，这笑很诡异，让人起鸡皮疙瘩，她说，“我跟他说了，那是毒蘑菇粥，他还是喝了，为啥，穷的啊，他饿的啊，他说到底他都不做饿死鬼，哈哈哈他自己要吃的。”
冻狗儿，“……”
冻家村所有人，“……”
…
冻狗儿的娘被送回了冻狗儿的姥姥家。
这辈子，跟冻村长划清界限。
她也不用娘家人来接，自己走的，走的时候，没带走一件衣服，把家里所有的钱和票带走了，还背了小半麻袋的米，那是冻狗儿辛苦挣的。
村里的人都骂她，都是当娘的，好歹给狗儿留点口粮。
冻狗儿的娘笑得诡异，“你们冻家村不是吃的好都过的好吗，你们接济他啊养活他啊。”
冻家村的人就呵呵笑。
为冻狗儿怜惜。
这都是个什么娘，真不如没有。
他们看着都觉得气不过。
冻狗儿，“让她拿走吧。”
剩下的这点母子情分，就到这里了。
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冻狗儿的心里竟然不难过了，他呆呆的看着正厅的门，他仿佛看到了亲爹坐在那，跟他招手。
“狗儿，以后一个人好好的过。”
“别学爹，干了许多黑良心的事，也别学你娘，她是个混不吝的，你学冻村长啊，跟着她过吧。走出冻家村，以后找个贤惠的媳妇，好好过日子，啊。”
冻狗儿流着泪。
却是含笑的。
冻狗儿家的事，村里人都没在说闲话，说啥？那屋里就剩个十五岁的孩子了，能说啥闲话？
他们也不是很闲的。
在冻村长的代领下，他们得割菜抓肉，准备往外头赚钱呢。
只不过跟冻狗儿娘睡窝的隔壁老王家的汉子，就啧啧了。
现在的老王家不好过啊。
他们村长被雷劈过的送了回家，王村长的家人哭天抢地的，骂老天爷不开眼，王村长在王家村的人缘不错，也为他们王家村着想，现在王村长出了这事，大伙儿跟着着急。
跟着去只尿了裤子被蜂吓着，还填了坑的伙伴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这会的乡亲们跟狼一样，贼凶狠了。
只有老王村跟冻家村那两三个寡妇的事，他更不敢冒头了，冻家村那寡妇的事，他听着都瘆人，心口慌，哪还敢在提这种事。
……
胡中广跟隔壁的大师喝茶。
就村里那寡妇的事，他忍不住唏嘘。
他以为那三年没吃的日子，才是对人性的考验，这都过来好几年了，他看着冻家村家家户户的日子，跟外头比起来，已经算是好太多了。
没想到也能碰上这种事。
老者内敛，“俗世红尘，家家户户都有一本经，不奇怪。”
胡中广想想他大东北的家，想想自己为什么在这投机倒把的风尖浪口出来混这口饭吃，他笑笑，的确粉是不奇怪。
“大师，你真的会算命？”
胡中广是不信这些的，在经过了家人朋友的背叛后，他现在只信人定胜天，有决心，什么事都是能干成的。
命？
真的天注定？
老者微微含笑，“信则与。”
你若不信，我便是将你的命说的天花乱坠坎坷一生，你也是不信的。
胡中广扬眉。
闻着隔壁传来的饭香，他赶紧放下茶杯，乐滋滋的往冻村长家跑，“不喝了，回去吃饭，大师你接着喝啊。”
跑得贼快。
老者将手里的杯子朝小桌上一扔，如风一样追了出去。
两人在冻村长院子门口碰上，一个咧嘴乐，一个含笑示意。
胡中广，“可巧了大师，你也来吃饭。”
老者，“彼此彼此。”
冻二爷将刻好的糕点模型摆弄了一桌，有十三个，这些模子都是他这两天熬夜刻出来的。
是用来做百花蜜糕点的。
冻二爷这两天没睡好，但他的精神头不错，脸上红润，声音中气十足，“瓜，你瞅瞅这些糕点模子，等吃过饭，做两个样子出来试试咋样？”
冻萌萌抓起糕点模子。
“好。”
对于历史悠久皇帝制的大国来说，秘制糕点在某方面来说，是文化的传承。
冻二爷乐滋滋的说，“我这模子做出来的糕点，跟古代御膳房做出来的，也不相差的。”
冻萌萌看他一眼，“御膳房？”
冻二爷咧嘴，“瓜不知道吧？咱们冻家村的祖辈祖辈，在某朝的时期，是御膳房总管的小徒弟，给皇帝上菜的那个，这些秘制的糕点方子，就是那位祖辈传下来的。如今整个冻家村，也就我还能记得这些了。”
那些糕点方子，在祖辈那一代就被烧毁了。
留下来的，都是传统工序。
老者惊讶，“冻家村还有这一段缘。”
冻二爷乐呵呵的笑，摆手，“不算啥不算啥。”他能说他们冻家村的祖宗个个都是能耐人物吗？
有就近几代，他们冻家村都不显眼了。
冻家村祖先的事迹，随便说一件给你听，那都是能把你个震慑住的。
冻二爷贼自豪了。
冻萌萌直勾勾的盯着二大爷，冻家村的祖宗！在祠堂里竖着排在头一个的牌位就从她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冻萌萌的脸一黑。
头顶乌云密布。
祠堂里安安静静躺着的两个牌位骤然竖起来，两个相互贴着瑟瑟发抖。
威胁牌位，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等我们生出来后，在搞事啊。
冻萌萌哼了声，两牌位啪叽躺回去安安静静了。
大小虎端着碗，抽抽姐姐的袖子，饱含泪珠的说，“姐姐，你不要丢下我们自己跑了。我们要跟着姐姐去卖肉。”
这两天，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他们耳边说，他们姐姐又要离开了，还不带他们。
大小虎委屈。
姐姐带来陪他们玩的小哥哥，被小白脸哥哥带走了。
他们一定要跟紧姐姐，不能让姐姐把他们给甩下。
“小哥哥都能跟着去，我们有要跟着去。”
张秀兰，“好好吃饭，不许闹你们姐姐，吃完饭去带弟弟妹妹。”
大小虎哼了声，把手里的碗筷放回桌上，最爱的肉和点心也不吃了。
亲娘让他们好好吃饭带弟弟妹妹，那他们不吃饭，就能跟着姐姐了。
张秀兰被自己这两蠢儿子给气笑了，“小混蛋，现在不吃等你们饿的时候，看我给不给吃。”
冻萌萌把饭碗塞回两崽崽手里，“吃。”
两小崽崽接过碗后，她说，“不带你们，在家带小小崽。等你们十岁后，带你们去。”
两崽子苦哈哈的掰手指头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十岁啊。
“娘，我们现在几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