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定定站在那里，漆黑的眼里有一弯月牙，小家伙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原本以为只要跟她定了亲，等到她成年，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亲了，却不曾想，那小家伙竟公然提出要退亲。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家伙前脚刚离家出走，后脚退亲的事便传遍了四海五山。
那时他刚从大荒极北之地皮母地丘回来，为了抓冰魄鱼，弄了一身的伤，急着修复身体，自然也无暇顾及，不过是听狰离说了几句。
那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嗯，或许是有些惊讶，又或者是有些忧伤，但想着小家伙不过九千多岁，做事鲁莽也是情有可原，便没有追究。
原本以为，事情很快便会过去，却不曾想会发展成后来的局面，一度让他后悔莫及。
毕方有时候会想，倘若当初，他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便去找小家伙，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他看着天上一轮弯弯的月牙，眉头皱起，周身隐隐有寒气放出。
当初他身受重伤，待修复好后，才知道凤栖被胜遇打伤，之后便不知所踪。
他那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多气怒啊，恨不能亲手杀了胜遇。
但他也知道，胜遇受西王母的庇护，即便他真的去了玉山，也不可能取了她的命。
心里想着，找到凤栖的人才是要紧事。
所有的尸鸠卫倾巢而出，却没找到关于她的丝毫线索，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此过了一百多年，他的寒冰诀到了突破的紧要关头，只能暂且压下她的事情。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闭关修炼之前，却和她偶遇了！
明明找了那么些年，却一无所踪，偏偏在他要闭关的紧要关头，却见到了她！
却不知，一念之差，。
看到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毕方那颗一直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竟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冰魄鱼送了一半给她。
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她受的伤，毕竟胜遇去袭击她，都是因他而起。
也许只是为了多看一眼，她嘴角甜甜的笑，那天的月色太美，那双琉璃眼中缀满了细碎而又璀璨的星光。
那时他在心里想着，既然她无事，便等到闭关之后，再来接她吧。
而且他也知道，以他的修为，即便去了昆仑山，也不一定能从那人手里把她带走，所以他必须先突破寒冰诀第七重。
可谁知一念之差，又生事端。想要追悔时，早已物是人非。
等他成功闭关出来的时候，凤栖已经被接回了丹穴山，据说还身受重伤。
那时候，他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他未曾想到，再见面时，竟是以这种方式，赏月么？真是有趣的小家伙。
毕方想到方才她得知自己身份时的呆傻模样，冰薄的唇微勾，眉眼都好似沁入了如水的月色，化开了眉眼间的凌厉。
他看着天边的银钩弯月，眼眸渐渐眯起，眼底燃烧着一股炙热，似是自言自语般，“小家伙是我的。”
说罢，衣袖一挥，黑色的身影与夜融为一体。
毕方想到两人的亲事，眉头紧蹙，忽而右手一挥，薄雾笼罩，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丹穴山，高阳殿。
红木座错金银螭纹夔身铜熏香炉中青烟袅袅，淡淡熏香弥漫，殿中弥漫着一种暖暖的气息。
凤聃坐在桌前，手里握一本古卷，正专注地看着，却忽而抬起头来，凤眸眯起。
他朝大殿门口看去，漆黑的眸底暗潮涌动，声音低沉若鼓，“你来了。”
话音落，大殿正中涌起一团浓雾，待雾气散去，俨然多了个黑色的身影。
毕方看着正襟危坐在桌前的人，浓眉轻挑，开口说道，“凤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凤聃站起身，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说道：“你是毕方？”
毕方闻言，与他对视一眼，漆黑的眸子划过一抹惊痛，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没错，是我。”
凤聃听到他的回答，似是放下心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又坐回了椅子上。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
凤聃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欲言又止，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好似鼓点一般，在心上跳跃。
寂静持续了许久，凤聃终是忍不住，先开口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才会在这里等你，你可是为了小十的亲事而来？”
毕方一手摸着袖口的金丝花纹，面上平静无波，只是在听到“亲事”两个字时，眼底隐隐有一丝波动。
他抬头看向凤王，神色复杂难明，冷冰般的薄唇轻启，声音也平添了一丝冷意，“凤王可是后悔了？”
凤聃的手一顿，手掌轻轻地贴在桌面上，有一丝的颤动，声音沉重，“我若说后悔了，你当如何？”
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周身有寒气缓缓笼罩，大殿的地面上已结出了薄薄的冰层，连香炉中飘散的雾气也好似被冻住一般。
凤聃只觉置身冰窟中，眼神一暗，原本贴在桌面上的手掌，有赤色的气流争先恐后地涌出，慢慢地将薄冰化开。
毕方的手指死死地压在金线上，直到有一丝疼痛传来，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凤聃的手依旧放在桌面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早已蹙在一处，“是，我确实清楚。
所以小十出事之后，我并未立刻去找你，也未提出退亲之事。
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为何定下这门亲！
原本以为小十忘记一切，便可以重新来过，或许你们真的可以走到一起，可结果呢？
你也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
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你难道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毕方站在原地，好似冰雕一般，听了他的话，面色也好似被冰覆了一层，冷寒刺骨，一字一句如刃，“错下去？”
凤聃看到他渐变的表情，心里生出一丝担忧，但一想到女儿的幸福，还是坚定地开口说道：“是啊，你若执意如此，不就是继续错下去吗？
这样的话，痛苦的不是小十一人，你也同样痛苦不堪啊。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折磨两个人？为何要让两个人都痛苦？
毕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该放弃了。”
毕方面色越发惨白，眼珠却赤红一片，涌动着疯狂，嗓音冰冷，华美的轮廓线条紧绷，“放弃？你居然让我放弃？谈何容易！
如今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爱上任何人，我还有机会，为何要放弃？
我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话音落，咔嚓声不绝于耳，连墙壁都被覆上了冰层，整个大殿都冷寒一片，冰窟一般！
凤聃见他眼底赤红一片，周身已被浓雾包裹，心头一跳，“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可还是晚了！
他还未开口，大殿正中已空无一人，只有浓浓的水汽溢散。
凤聃浓眉高挑，眉尖皱在一处，一掌拍在桌子上，低声喉道：“真是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啊！”
说罢，衣袖一摆，人已走出大殿。
他抬头朝南侧看去，似是想了一会儿，清啸一声，展翅飞向夜空。
凤聃的身形刚刚消失不见，大殿门口忽而涌起黑色的雾气。
待雾气消散，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显现，好似被冰雪包裹一般。
男人漆黑的眸底弥漫着一点猩红的深浓色泽，好似地狱幽火。
他看着无尽的黑暗，忽而便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起来有些诡异。
笑了一会儿，又忽而顿住。
男人冰唇微启，舌尖滚出的音调犹如冬日的凛冽寒风，令人阴冷战栗，“放弃？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本君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你答应的这门亲事！
轻飘飘的一句放弃，便想打发本君么？想得倒美！本君可不是那蠢货！
就算本君得不到，也不可能拱手让人！既然要毁，那就同归于尽吧！
想让本君看得她和别人双宿双栖，门都没有！”
他的嗓音尖锐刺耳，就像指甲刮在铁片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
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夜色中。
丹穴山，凤仪阁。
凤聃站在大殿门口，表情凝重，轻轻踱了几步，想要转身离去时，殿门却忽而开了。
凤芷披着外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声音却柔和，“聃哥，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便要离开？”
凤聃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嘴唇动了动，却并未说出一个字。
凤芷柳叶细眉微蹙，似是猜出他的心思，低声说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跟小十有关？是吗？”
见他面色沉重，并未否认，便知猜对了。
她左右看了看，上前搀扶住他的手臂，揽着他朝殿里走去。
凤聃眸光微闪，眼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潮，缓缓开口道：“我刚刚见了毕方。”
凤芷身形一怔，眸色复杂地看向他，声音略带薄怒，“是他主动来找你的吧？这次又是为了何事？”
凤聃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徐徐开口道：“嗯，我们聊了几句，我本想劝他放弃这门亲事，可……”
凤芷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聃哥，你太天真了，他费尽心力得到了这门亲事，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若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人，或许还会听你几句，可你也知道他如今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当初若不是他，我们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我们分明都被他骗了！”
凤聃见她激动地脸色微红，急忙握紧她的手，安抚道：“芷儿，你莫要如此激动，小心伤身。”
凤芷将眼底的暗潮压了下去，声音依旧有些尖锐，“不是我想激动，而是我一想到当初……
哎，算了，提起来就生气。
但凡跟小十有关的事情，都不能大意，我是不会看着事情这般发展下去，再重蹈覆辙的。
聃哥，你知道的，小十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倘若小十真出了什么事，那我也活不下去了。”
凤聃将她抱进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芷儿，你放心，我不会让小十出事的，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便永远不会反悔，即便赔上我的性命，也不会让她出事的。”
凤芷仰着温婉的小脸，悲戚地望着他，“聃哥，你说，为何我们小十的命运会这般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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